“妈,不用的,快高考......”
“高考重要还是伤重要啊?你这伤的还是右手,字都写不了!我都请了假照顾你了,别打断我。”
刘越洋噤了声,抬头望着苏风眠,苏风眠说:“没事,先养伤,课件我都会发给你,白天有时间你也可以来上课,现在复习阶段也大部分靠自己了,保持联系。”
“谢谢老师......”刘越洋说完便被他母亲拉走了。
他母亲好像是很风风火火的人,苏风眠看着她,感觉应该也是和自己差不多年纪。
有一个小孩在读高三是什么感受,苏风眠不知道,他不知道家长为什么会做出让小孩在高考前在家休养的决定,高考和伤势,让苏风眠挑一个,绝对是高考,但如果他为人父母了呢——苏风眠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给温楠打电话问老家保姆的情况。
“风眠?你怎么在这?”
苏风眠盯着手机通讯录愣片刻,他不用抬头看都知道叫他的人是季知非——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虽然……称呼有些陌生。
“我学生受伤了,就来了。”苏风眠收好手机,塞进衣兜里,手也塞进去,这样便不会无所适从。
“是那个女生吗?”季知非走近了问,“要帮忙吗?”
苏风眠却退了半步:“不是她,已经看完走了,谢谢关心啊。”
苏风眠如果不退开,季知非倒不会察觉到他的不自在,空气安静几秒,季知非想起来点什么,说:“对了,你四月份去不去同学聚会?”
“什么聚会?”
“你不知道吗?我是看同学群,说是四月份,同学聚会,每年一次吧,但我今年才加的群。”季知非说着掏出了手机,手指滑动片刻,把屏幕亮给苏风眠看。
苏风眠挺诧异季知非会关心同学会的事的。
他只好凑过去,刚靠近季知非,闻到季知非身上一阵不浓不淡的医用酒精气味,就听见季知非在耳边低语一句:“你要去吗?”
苏风眠感到心跳好像漏了一拍,注意力也没有办法在微信群聊天内容上,只盯着季知非的指关节,他可以很清楚地瞧见季知非手指的纹路,有点粗糙,指纹线很深很硬朗,也有茧子,薄薄的,在右手中指处,苏风眠猜那是写字写的;可能是拿手术刀的缘故,他的手指上还有一些刚结痂的细微划痕,细细碎碎的,不明显。
但是令他有些疑惑的,是季知非的手有轻微的颤动,倒不至于说是帕金森早期,只是有那么一点点不稳——但主刀医生怎么能手抖。
“你是不是有点冷?”苏风眠冷不防地问。
“嗯?”季知非手指这下倒是抖得更明显。
“没什么,只是看你有点手抖。”苏风眠摆摆手,又从季知非身旁抽离开了,“不过,这个聚会不是年年有的——以前是,现在频率越来越低了,毕竟大家都有家庭了。”
“可惜我没有啊。”季知非莫名地接过这话,语气听起来像在自嘲,“你会去吗?”
你去我就去。苏风眠脑子里闪过这句话,同时他又有些惊讶,季知非没有家庭——他想知道为什么。
毕竟,他这么优秀。
但是苏风眠把这些话硬生生咽下去了,就好像吞了一根鱼刺,不说出来百般不自在,说出来却非常愚蠢。
“好像是在四月初,虽然日子不太好,清明之后。”季知非耸耸肩,又望向苏风眠。
“我想想吧。”苏风眠对着季知非赤裸裸的眼神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他似乎从里面看到了邀请的意思,季知非好像是想邀请自己,但他不确定。
“嗯,想好了告诉我。”季知非说。
“为什么?”
季知非抬了抬眉毛,语塞半晌,不过他很庆幸路过的值班护士中断了他们的对话:“季医生,一个病人说要办理出院手续……就是宋小姐,你知道的,麻烦您过去处理一下。”
“好,我马上。”季知非听到这个名字就知道他不能让其他医生代理,纵然他还没有到点上班,必须要先离开。
他走之前又看了一眼苏风眠,苏风眠没有表情,只有疲态,好像累得连一个表情都扯不出来了,和自己对视之后便匆匆离开了,也没有多说一句“先走了”之类的。
苏风眠走开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打电话给校园保险公司,确认刘越洋受伤的理赔款。
前前后后谈了大半个小时,他才放心地挂了保险公司的电话,犹豫着回拨给刘越洋母亲。
“喂?哪位?”对方的声音气势从来不输专业的演说家。
“我是苏老师,越洋的班主任,我打电话过来是想告诉你……”
“我知道,你想说你已经找了保险公司了,我知道了,就这样吧,我还有事。”
“越洋妈妈,还有一件事。”苏风眠沉下心来对她说,“先别挂。”
“什么啊?”
“现在已经快四月了,马上二模了,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越洋回学校上课,晚修你可以接他回去的这个没问题,但是越洋的学业还是不要落下比较好。”
“说完了吗?”越洋母亲并不领情,“你以为我不让他回去上课是因为什么?我是他妈妈,我比谁都清楚,他现在心理状况已经很糟糕了,我只是借这个机会让他好好静养一段时间。你是老师,看着几十号学生,你当然发现不了。”
“你是说……他有心理疾病?”
“对。”对方的语气似乎没有那么冲了,“总之就这样吧,不知道你有没有小孩,反正等你孩子读高中了,你会发现你简直比他还紧张。挂了。”
苏风眠听着手机里传来冗长的“嘟”一声,声音消失后他不知道心里什么地方感到沉重。
他想起来,越洋刚才的神情,大概能理解越洋母亲的话了。
苏风眠深吸一口气,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很熟悉,也很陌生,现在只让他疲倦。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真的做好一名班主任,别的班老师,尤其是女老师,基本都会定期找学生聊聊天,谈谈心,但他基本就是上了课就走。
哪怕对苏落崎,他也没有特别上心,从她回学校住以后也没有主动去关心过。
作为一个老师,他觉得自己挺失败的,但是好像他做什么都挺失败的。
感情很失败,事业很失败,活到四十岁也没活明白。
地下车库的灯光向来不太好,灯管常年没有人擦拭更换,有一些已经一闪一闪的了。
叶傅轶得亮着手机手电筒才能看清车子里的东西。
他把车内的储物柜都打开,虽然不记得自己放过一些什么东西进去,但估计会有不少的被塞进去的缴费单,趁着洗车,把它们清理掉。
“啪嗒”一声,叶傅轶抽出几张宣传单的时候,听到有东西掉在了水泥地上,他拿手电筒照过去,看到了一副珍珠耳环。
素白色的,很精致,用手电筒照还会有反光,也很眼熟。
他知道这是何殷戴过的,至于什么时候放车里的,他不清楚。
但是这个眼熟不止于此。
叶傅轶弯腰捡起这副耳环,吹了口气,把灰尘吹走了,于是两颗珍珠显得更加饱满。
耳环到了他的手掌心显得非常的小巧,但是在何殷耳朵上却挺出彩的——叶傅轶知道何殷耳朵挺小的,小耳环戴上去不会没有存在感。
他这下突然想起来了,这是他很久以前送给何殷的。
叶傅轶滞在了原处,手里的耳环好像一个讽刺信号。耳环的银针也挺扎手的,刺得他手心痒,几分钟后,他放回了原来的储物柜,把里头的纸张清出来后,将柜门盖上,身子半个重量都压在了上面。
苏风眠去车库找车,经过车位的时候,看到了不远处的叶傅轶。
他弯腰撑在车门上,一直没有动作,好像一个雕塑,只有他的垂落下来的白大褂衣尾在轻微晃动。
然后他就看到了叶傅轶缓缓蹲了下来,手还是撑在车门上,苏风眠以为叶傅轶是身体不适,打算上前看看,直到他看见叶傅轶蹲了一会,左手收回来,擦了一下脸,苏风眠就停住脚步了。
这个动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叶傅轶刚刚在哭。
苏风眠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强盗闯入又眼睁睁看着强盗满载而去一样,无助,他不知道像叶傅轶这样的人也会哭。
从来都是他在叶傅轶面前示弱。
这一刻他有动摇,是不是自己做了错的选择,或许他不应该离开叶傅轶。
可是若漫漫的下半辈子,和叶傅轶在一起,他好像也不会开心。
苏风眠像个小偷一样,偷偷看了很久,叶傅轶也没有声音地哭了很久,似乎把这几十年的眼泪都流光了,才重新站了起来,把车门关上,拎起腿边的水桶若,继续无其事地将水洒一些在车头,擦起车子,好像刚才的一幕并没有发生。
苏风眠这才离开去找自己的车。
坐下来的感觉让苏风眠一天的疲惫褪去一半了。他把车内暖气开好,脱了外套,手机不小心从外衣口袋滑出去,苏风眠不太想看。
他已经不想再进行多余的社交,只想让身体暖起来,脑子里还是刚才看到叶傅轶一个人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