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聿宁尝了块自家的点心才想起来要拿给四爷的东西,他站起来叫伙计去里头取来,傅渊自然也跟在他身后去看,阮聿宁微仰着头看他,觉着傅渊又高了些,记得家里老管家就拿这个说他,叫他多吃些,不求与傅家四爷一般伟岸健硕,只求宿病尽除,再无羸弱之症就是了。
傅渊见他想事儿想的笑得欢喜,便出声逗他:“小少爷笑什么?”
阮聿宁转眸看着傅渊,仍旧笑着把心里话说出来:“四爷生的太高了,我赶不上,还要仰着头与四爷说话。”
阮聿宁的侍从六子见傅四爷不似来时那般面目冰寒慑人,与自家少爷有说有笑,便机灵地插了句嘴,哄着四爷开心:“按理说我家少爷也不矮,怎么站在四爷跟前就小了一圈儿,跟个孩子似得。”
傅渊听了也笑,抬手摸了摸阮家少爷的发顶道:“不急,吃了我家的米,很快就长高了。”
阮聿宁本来无心一句话,不想倒引出这样多笑言,他又不好对着傅渊撒性子,只佯装生气对着六子说:“你长大了,心也大了了,现在看着四爷比我好,你也别挑日子,今日就跟着四爷去罢。”
六子看得出自家少爷睁圆了眼睛不是真生气,便道:“您便是赶奴才走,奴才也是不走的!上哪儿寻这么样的主子呢?只若叫我跟着四爷,四爷必叫傅全跟着少爷您,没奴才这笨手笨脚的,想着四爷还更安心些。”
一时三人都笑,铺子伙计在柜子后头取东西,谁也没瞧见转角走进来的客人。
“老板,一包桃脯,一包话梅,半斤冬瓜条和糖荸荠,快点儿,我等着吃呢!”一道活泼清越的嗓音在铺子里响起,催得伙计连声应道,手里不停地打包点心。
傅渊偶一回头瞧着来人,发现这人还是亲戚,正着舅父家的‘大公子’,赵子旭是也。
今日她未扮男装,身上穿这件浅蓝的衣裙,袖口还绣着月白的花菱,将将齐耳的短发用珍珠边夹夹起,温润的珠光化去了她眉眼间的英气,倒真是亭亭玉立,越发的素净可爱。
赵子旭同样也看见了傅渊,很是自来熟地走了过去,笑道:“大哥哥也在这里买果子吃?”
阮聿宁听这姑娘叫傅渊哥哥,如此熟络亲昵定是极为亲近之人了,他看着两人站在一处,一动一静,竟很是相配。
傅渊微微颔首应了声,却见外头乍起了寒风,便一手抖开阮聿宁手里的西服披在他肩上,又朝着赵子旭介绍起来:“这位是阮聿宁,荣顺斋的老板。”
赵子旭转眸看着阮聿宁,顿时笑得灿烂,她平日里便学着那些勾栏楚馆里的纨绔公子哥儿欣赏美人,现今见了这般干净好看的人就忍不住耍贫嘴:“从前也没留意,今儿算是看见了,大哥哥不说,我还以为刚过了中秋,天上的嫦娥就偷跑下凡来了。”
傅渊将阮聿宁拉到身边,终于能体会舅父无奈的心情,他解释道:“我这妹妹是舅父家里的独女,叫赵子旭,自幼活泼多嘴,她说的这些你只当没听见,莫要生气了。”
阮聿宁本来有些无所适从,见傅渊好生说与他听,便也摇了摇头道:“四爷哪里的话,我不生气的。”
赵子旭看着他们这幅情景便觉着哪里有些奇怪,可话到了嘴边又说不清哪里不妥,便调笑道:“阮老板大度,怎会与我一般见识。倒是大哥哥你,也太护着了。”
傅渊未作否认,冷不丁地瞥了眼赵子旭,直看得人一个激灵。
赵子旭本来碰上傅渊是要说正事的,一下瞧见了美人把话说岔了,现在才急急地与转过来同傅渊说:“你嘱咐我做的事我办好了,咱们寻个地方好好聊聊?”
赵子旭这嘴虽然没个章法,但为人处世颇得赵老爷子的真传,心中侠肝义胆,手腕是雷厉风行,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势,傅渊与她接触过几次,也很是欣赏,又道她只是个醉心吃食的馋虫,没什么旁的心眼儿,傅渊便将事情放心交给她办。
傅渊站在暗处谋算到了那一步,心中皆有数,至此便道:“铺子后边有个偏厅,你我去那儿正好说话。”
赵子旭张口欲言,又碍着阮聿宁在更觉得不妥,面露迟疑之色。
傅渊却无所顾忌地拉着原本想退下去的阮聿宁,偏头对赵子旭道:“一同去,聿宁不是外人。”
阮聿宁被傅渊揽着向后走,他看着傅渊冷峻的侧脸,胸腔里的心脏却因着傅渊的话而微微撼动。
一时三人来至小厅,叫傅全关门守在外头,赵子旭看傅渊对阮聿宁如此信重,心中没了顾虑,便她查到的事一件件说给傅渊听。
第6章
赵子旭说起那日,她正跟着傅家大少爷一同进了金家的戏园子,后脚便卧在包厢上的楠木雕梁上看见他夫妻二人落座。工钟号醉 清 酒 阁整里
大少奶奶新做了头发,波浪一般的墨发盘在脑后,只留下一小簇卷发垂在额间,她一身红绒旗袍,胸前用细银丝线勾出一个鸡心,雪白的脖颈间露着一串匀称圆润的珍珠短链,正中镶了朵镂金的牡丹,一层层米珠托着花心里的南珠,华丽之余又多了一份细腻端庄。
底下戏还未开场,大少奶奶便端起了一只描金盖碗,一手蔻丹甲拂过杯沿,偏头笑着与大少爷说:“小弟过了生日便显得稳重多了,对咱们不也似往日那般亲厚,父亲器重他,一惯宠的跟什么似得,别叫他生了旁的心思,要争要抢的,坏了咱们的事儿。”
大少爷闻言转着腕间得宝玉珠串,笑着与大少奶奶说:“夫人心中早有了计谋,现在才来跟我说,却显得我不上心了。”
“谁理你!”大少奶奶睨了大少爷一眼,“我见父亲是有大智慧的人,怎的偏就你学了寻花问柳的本事?”
大少爷看着夫人,知她一向厉害,自己本就做了亏心事自然要赔笑着说道:“夫人量大,我算是洁身自好的了。你瞧着傅渊才多大,再长两年只怕比父亲还花心,现下就日日跑到外头不见人影,谁知是不是偷香窃玉去了。”
“你还打算让他再长两岁?”大少奶奶放了茶盖,一声刺耳的脆响叫偷藏在梁上的赵子旭蹙起了眉头。
“我可听说前些日子他去寻了赵家的舅父,你想想看,若父亲不点头,他哪里敢做这样的事,你也是被脂粉冲昏了头脑,等他羽翼渐丰,又有父亲撑腰,教你怎么办!”大少奶奶深谋远虑,一对勾勒精致的黛青细眉交叠,只瞪着大少爷。
大少爷虽不是个顶聪明的人,但这些还是想得到的,他嬉笑着劝大少奶奶:“他日日在我们眼皮底下还能作怪?在傅家他算什么东西可与我平起平坐,若不顺眼就按照夫人的法子,大可整的他半死不活。”
大少奶奶听到这里才顺了口气,呷了口热茶道:“那东西哪里是随我的意便成得了的,要一点点,日日夜夜地用才有效。若现在给他吃,悄然无息地不叫人察觉,算起来还要明年才能见效。”
“你是管家奶奶,还操这心不成?叫人加大了量,茶水饭食里都搁着,不出半年,也就是个废人了。”大少爷笑着去寻大少奶奶的手,两指并在一处探进窄口的袖子里揉摩着她小臂的软肉:“他要成了烟鬼,父亲决计不会理睬他,到时候要打要杀还不随夫人高兴。”
大少奶奶鲜红的唇角一勾,反手打了大少爷在她掌心里作祟的手指,笑着说道:“我明日便传消息给哥哥,教他备好东西。待来日事成,你可得好好犒劳我。”
赵子旭在梁上看着他夫妻俩矫情下流的作态,言语之间满是算计着他人的刻毒阴损,不禁从背后窜出一阵凉意。
直到她将所见说给傅渊听,傅渊面上却无多大变化,甚至可以说是泰然自若,只是他身侧的小美人吓坏了,一个劲地望着傅渊,不敢出声可又实在担心的不行,急的圆眼周围晕出一层湿雾,看着叫人好不可怜。
傅渊一手包裹住阮聿宁紧攥的手指,温声安抚他道:“聿宁别怕,大宅子里总有这些腌臜事儿,如今我知道就能防着了。”
阮聿宁听刚才赵子旭的话,满是心惊胆战,他看着傅渊,如何也想不到要害他的人竟是他的亲生兄弟,所用法子残忍狠毒欲将一人身心都摧毁。
阮聿宁睫羽微颤,他想也没想地回握住傅渊的指节,他只是光想着那等可怕的结局便好似感同身受一般,心口凝滞,疼痛难忍。
而赵子旭总算知道傅渊为什么叫阮聿宁跟着了,这小美人的模样,或悲或喜,是忧是愁,无论什么样都是好看的。她托腮欣赏阮聿宁红眼睛的样子,却在下一秒被傅渊逮了个正着,傅渊目含凶光地扫了赵子旭一眼,赵子旭会意,大概是她把事回的太真太实,不掺一点假话,吓着这小美人了。
赵子旭嘴里的话打了个转,又道:“阮老板也别多心,大哥哥不是什么好人,不会给他们欺负了去。”
傅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赵子旭道:“有劳妹妹了,还要请妹妹将后边的事继续办下去。”
“那是自然。”赵子旭得意地说:“你家那几个采买婆子特喜欢来我们城东的菜市口买货,说是油水大得很。那件好事儿我已叫人传出去了,保准叫你家的老太太,少奶奶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