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两语,轻描淡写的说完了露天席地的流浪生活。“跟大多数故事里的后来一样,我随着老孟到了成都。生活就好了起来——你看,我不是姓孟吗,以前没名没姓。”孟知秋嗡里嗡气的说完,打了个喷嚏。他的烧退了之后,其他的症状并不明显,只有声音沙的厉害,此时又来了一个喷嚏,估计是在抗议他们天寒地冻这种作死的行为。
“......所以现在我们进去。”林壑清说完,推着他往帐篷里走。
合衣钻进睡袋里,孟知秋看见林壑清惨白的手和上了白釉一般的脸,后知后觉的发现又做了一件没长脑子的事情。他道了谢,谢完似乎还想说话,嘴张了合合了张,未了还是问了出来,“今天能不能尽量不吃药?!”
“看情况,尽量。”林壑清答。
“嗯,那......晚安!”。
“晚安!”如此郑重其事的晚安,林壑清已经很多年没听到过了。
他搓着快要僵掉的手,想起年幼时的自己。与孟知秋相比,他的童年无疑是——幸福的。离家门口几百米的距离,接来送往,无论酷暑寒冬,风雨无阻。每天的时间被母亲精确到了以分钟来计,每天的吃饭作息,也都在母亲的精心安排下。
“我想起来了,”孟知秋忽的转身,打断他的回忆,“红花油,来,我差点忘了,我就说我不能睡还有什么事儿没做,”自顾自的说,也不等他回答,出了睡袋,坐到了他身边。
林壑清拗不过他,只得伸出腿。
孟知秋小心翼翼的卷起他的裤管,一折一折的,卷到膝盖上边,乌青还是那样的乌青,早就没有痛感,也不影响走路开车,但要擦药的人异常执着,擦完还按了一会儿,才蜷回自己的窝里。
孟知秋觉得自己沉闷,无趣,生来不懂浪漫为何物,却在这个傍晚的夕阳里和漫天的繁星里,第一次看出了河山缱绻,星空缠绵,他万般不舍的招架着沉重的眼皮睡着了。
☆、般配
般配
清早,林壑清站在帐篷外抽烟,衣领竖的老高,风将他的头发吹的扬起又落下,面前的烟也留不住烟灰,刚燃过就随风落了下去。
他一直到天将亮时才睡着,不大一会儿迷迷糊糊的就感觉到光线有些剌眼,索性就起来了。
他觉得自己想的很开,主动就医,配合治疗,努力的往前走。他从没想过死,倒不是怕死。只是觉得死生算得上是人生大事,平白的死了岂不是白白辜负了人间。既然不由自己选择的来到了这世上,那不如就走上一遭,体验或长或短的一生,如果再有幸做些更有意义的事,那就再好不过了。如果不幸,那就再试一试。
孟知秋出来时打了个哆嗦,又回去加了件衣服,说要去看日出。林壑清说,这是西面,不适合看日出。
“那就朝东看,”孟知秋说着转身朝前走两步,见他没跟上,又回头等他。
孟知秋的头发睡的像卵了小鸡的鸡窝,有两撮还迎着风来回荡。他浑然不觉,又伸手抓了一把,给本来就惨的脑袋来了个雪上加霜。
白日里的孟知秋充满了书卷气,话不多,大多时候总平静的像一旺不遇风的湖面。林壑清盯着那脑袋看了片刻,噗的一下笑出声,“孟老师,脑袋扒拉一下吧。”
孟知秋知道自己睡觉的习惯,不大自在的走回帐篷整理了仪容仪表,还对着手机又端详了一下,才出来去找看能日出的地方。
走了一会才发现,果然不适合看日出,太阳藏在远山的后面,露着耀眼的光线,没有江面胜火的景像。
他的双手冷透了,却不想回去收拾离开,他有些留恋此时的光景。
两人面朝东站着,看阳光一寸寸的越来越盛,晃的眼睛也睁不开了,才往回走。
刚转身就看到身后的小姑娘迅速收起了手机,心慌似的朝他们看了一眼。
林壑清弯了眉眼,朝他露出一个友好的笑,人畜无害。
这笑可能给了小姑娘勇气,她又低头打开手机,划出相册,朝他们走去。
手机上拍的是他们的背影,逆着光,只有清晰的轮廓。照片里远处的光线并像肉眼看到的那样刺目,温柔的包裹着他们,温暖安适。
小姑娘说可以将照片发给他们,要加微信。林壑清说自己没手机。旁边的孟知秋摸出手机,加了微信,说了谢谢,等着照片。
从翡翠湖离开,去开钟点房洗漱。收拾完毕,孟知秋感觉感冒似乎已经好了。
车窗外连天的青色褪尽,戈壁滩和沙漠切换着占据了视线。
无限长的戈壁滩前后左右都和天际线接上边。偶见低矮的植被,一簇一簇的,带上些许土灰色的气质,多少有点我马玄黄的味道。但却不让人觉得他们命不久夷,相反它们身上好像有着无穷的生命力等着拔地而起。
林壑清选的路线路面不大好,一路上浅浅的坑洼一个连一个,像长条的蜂窝煤。
但车少,少的有些可怜。一条笔直的路上,前后极目望去只有他们一辆车。
远处有雪山露出了头,闪着金光。一连转了好几个弯,雪山依然如影随行。
他们车行的慢,走走停停。
阳光炽热,却并不闷,人站在下面能感受到恰到好处的舒适感。
有风从戈壁滩吹过,带起些微尘屑。
孟知秋的手机响了,正握在林壑清手里。
现代科技的便捷之处就是很多东西,你不想看也不行。“早上拍照的女孩儿发照片来了。“林壑清说。
孟知秋没接话,在等他没说完的话。
“一张照片,好像还有一句话。”林壑清又说。
“嗯?”明显的疑问写在脸上。这话还是没有说完,孟知秋放慢车速,扭过来看他。
”看路——她说,你,们,配,一,脸。”林壑清看着远处笑,继续说:“现在的小姑娘,真有意思。”
孟知秋手忽的一抖,车身偏了一点。
林壑清吓了一大跳,侧过身看他,笑意浓重,“没事儿吧,小孩子瞎掰扯而已,还吓着你了。”
孟知秋也跟着笑了起来,眼底化开了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来。
林壑细心,洒脱,能恰到好处的化解一切尴尬。
从那场有惊无险的小事故开始,他做一切仿佛都游刃有余,不急不慢,缓缓的,像是在铺一幅山水长卷。像他的人一样,好像有无穷的妙处等待被发现。那长卷上色彩分明,明艳的地方夺目,黯淡的地方深邃,让人看了沉醉而不自知。
蜂窝煤一样的路面结束后不久,前面堵了车。长长的U型路面上,游人占了大部分——扭头,回眸,丝巾迎风起,千姿百态的造型挡了路。
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响起,而副驾驶座上的林壑清睡着了,头斜靠在车窗旁,墨镜掉到了鼻梁下。他伸手将眼镜重新架上对方的鼻梁。关上车窗,跟着前车缓缓的走。
翻过低凹的U型后,视野又忽然开阔起来。孟知秋目测了路面旁的沙地,有车辙,没陷入沙地的痕迹,于是将车缓缓的开了进去,停稳,开窗。
远方沙丘起起伏伏,迎风面黄色的沙形成了光滑的弧面,可以看的出风向常年往一个方向可劲儿的吹,形成了小规模的雅丹地貌。
人工修筑的防风小沙丘则由着一条绳拉出整整齐齐的队列,尽职的守着从漫漫黄沙中开出的公路。
渺无人烟,除了蝎子蜥蜴,鸟大概也不会在此停留。
这两天会一直穿越无人区,早晨在那个条件并不太好的宾馆里洗漱时,林壑清是这样对他说的。
一路走过来,没有村庄,只在那段蜂窝煤似的路上看到了泥坯搭建的房子坍塌的遗迹,被黄沙掩埋了一半,看不清原貌。
林壑清开玩笑的说,他也想过,一个人住在一望无际的沙地里,最好能开一家黑店,做一些谁也关心不着的事情,管他世间纷纷扰扰,他自守得一方清静。
出神时,身后林壑清按了喇叭招呼他上车。
他刚扣上安全带坐稳,车子就猛的一下朝前方的沙地冲去。他想过开进去,可是怕这底盘并不算太高的城市SUV陷进沙地里。
此时,有人实践了他的想法,还是......挺冒进的方式。
车子在沙地上疾驰,沙尘四起,视线模糊。
“林壑清,你慢点,不要命么。”这么多天他第一次称呼这人的全名,而眼下的场景不给他轻松称呼人的语气,这句话孟知秋说的大声,带上了一丝怒意,夹着更多的紧张。
话刚说完,车子就停止了前进,发动机轰鸣,车子还是不动,再踩油门,再轰,不动.......
孟知秋一口气陡然松了,四目相对,继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就这样看着窗外缓缓往下落的黄沙笑。笑声在小小的车箱里起伏回荡。
黄沙落的差不多了,孟知秋开了口:“我想过开进来,就怕眼下。”
“能出去的,我们下车琢磨一下。”林壑清说着,开门下车,围着不太争气的车转了一圈,一筹莫展,“要不,我再使劲轰下油门?”说完又笑了起来。
“要不,我们就地扎个营?”孟知秋看着他,开起了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