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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绵 (冬祺)


  “好吧。”刘妙冰笑笑,很开颜的样子,“那以后也多多指教。”
  与她作别后,姚见颀在独栋楼下瞩着月亮转了一圈,最后看了一遍手机的来电提示,为空。
  他叹了口气,逐级上楼,像一格格的等待,终于交到了老师的手提袋里。
  有两个同学在那儿打闹,又是拿错了手机,这在画室是常有的事情。
  “好了好了。”老师鼓鼓手,装着满一肩包,“要交手机的都交上来,收拾收拾心情,之后还有校考,不能放松,继续完成作业。”
  大伙稀稀拉拉地应了,把还好不容易捧热的手机交上去,姚见颀陆续错开,快走到自己位上时,旁边的同学站起来,看他一眼,有些皇皇地灭了屏。
  姚见颀坐了回去,整理画具时,发现少了一全块白色的温莎牛顿。
  偷画具的事情偶有发生,但他是第一次碰到,谈不上恼,只是无端觉得,这不像什么好兆。
  风把姚岸吹乱了,手机屏幕黑了好久,宿舍楼下,他独占了双人座的实木靠椅,在丛立的拥抱爱侣中像个桥墩,却比桥上的人还瞩目。
  抠抠搜搜的凉气挠进他鼓皱的棉袄,上头一摊渍是打翻的暖开水,他呼了口气,下一秒手机的未接来电提示晚了一整个时区抵达。
  看到名字的那刻,姚岸忽然想起,今天是姚见颀出成绩的日子。
  虎牙尖懊恼地咬着下唇,他等到的是您拨的电话已关机。
  应该是上交了。姚岸放弃了徒劳的拨回,通话线坍缩,自然而然露出一直停留在幕前的网页。
  市一中的论坛。
  最新一条是高三笔记赠送,第二条是报考消息,讨论数是个位,与之相对的是另一条,评论可观,点进去,显示已经删除。
  他好像比刚才清醒一些,不再那么愤怒焦躁,现在,他可以慢慢捋清刚才的几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
  首先是余沿追打来电话,开口就是“妈的,姚岸,出事了!”
  他问怎么了,额头上的筋突跳。
  “说不清楚,你快看手机!”
  余沿追发来网址,漫长的加载后,他看见一个洞黑的标题。
  拇指顿了顿,像缓冲,继续下翻,是一张照片。
  画幅很窄,像素很烂,但他一眼就认出来屏幕中的两个人。
  一个趴在车窗上,身躯前倾,另一个人坐在车里,反光,面貌稍浅。
  十二月,他们的道别吻。


第119章 事故
  海恩法则表明,在每一起严重事故的背后,必然有29次轻微事故,300起未遂先兆,以及1000起事故隐患。
  那么,对他们来说,亲吻是隐患,道别是先兆,暴露是轻微事故。
  严重事故是什么呢?
  喜欢本身吗。
  姚岸的脚踝开始变痛,适才义愤地跑下楼时崴到了脚,他给老师打完电话后,一边反复确证那个帖子已经删除,一边骂那个随意张贴的王八羔子。
  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
  现在他不记得为什么要跑下楼,是要去找谁或者保护谁,只记得最后的嘱咐。
  “不要告诉姚见颀。”
  气温又低了几度,男男女女们还是热秾秾的,姚岸套上风帽,看着他们,他想,这些人不惧怕别人的旁观和审视。
  这些人可以。
  在更黏糊的口水声中,姚岸没有迫不及待地嫉妒,而是鲁钝地想到一件更加不好的事。
  至少从地点看,拍照的人,和姚见颀待在同一间画室。
  飞沙走石的天气,闷着一场喷嚏似的雪,在北方,却没有雪的行迹。
  姚见颀小臂平举,与上身呈一道直角,拇指揿着原色笔身,施力的时候,在食指节上碾过一个侧面。
  与笔相隔不到三米是一位光着上半身的老大爷,也是他们这次的人体模特,嶙峋的肌骨如在皮肤里种下一具犁铧。
  两台小太阳和十几个美术生围着他,把三维变成二维,轮廓变成线条,慢慢地忖度。
  姚见颀画得心有旁骛,他总是不能给姚岸画一张正经的素描或油画,对方坐不住,有意无意的,最多打发一张速写。
  其实他并不是真正需要观照物,只是喜欢姚岸被自己漫长注视时那种手脚无处放的窘慌。
  因为他不确信,对方是否仅仅以画者的眼睛而不是情人的眼睛看他。
  多么美妙。
  姚见颀想自己可能是真的笑了笑,或许发出了声音,不然隔壁的同学不会用不加掩饰的奇怪表情从看了他一眼。
  他很自觉地收敛了一下,投身到面前的作业里,一幅画完成后,他伏在画架上,猫了一个懒腰。
  老师依次察看前宣令他们继续注意一周后的第一场校考,报了一串名字,比统考的时候少了两个。
  有人放弃了画笔,回到学校,这其中也包括苏谐。
  他走的那天,陈哲开了一瓶白桃味的弹珠汽水,说“罢了罢了,可算结束了。”
  “继续练习,注意脸部结构。”老师嘱咐完最后一句。
  姚见颀把椅子拖回原位,拿出耳塞戴上,换了张纸后又开始起型。
  画了一会儿,有人拍他肩,他偏头,却是一直坐在他隔壁的同学,也是经常坐他右边的。
  姚见颀取下一只耳塞:“嗯?”
  “那个……”男生望望四周,又扯了扯嘴巴,像纠结什么难事。
  “怎么了?”姚见颀淡声问。
  他又攥了攥拳,下决心一般:“你知不知道学校里……”
  “姚见颀!”老师忽然在另头喊了他一声,打断了对方接下来的话,“你哥打电话过来,说找你有事。”
  姚岸是真不知道有那么巧。
  崴了的脚快痊愈了,养着的那几天老板明令禁止他去上工,说康复师都把自己整残了,别人还怎么信赖我们?
  姚岸无法反驳。
  他请了别人答道,一节课好几十块,整天就闲躺在床上想事儿,也想不出别的,不外乎就是姚见颀。
  有时候想他知不知道那糟心事,有时候恨那狗逼孙子不知在哪个角落觑他,有时候又想远了,觉得这件事就像未来的预演。
  把自己弄烦了也不能在电话里表现出来,他照旧问他过得怎样,睡眠够不够,旁敲侧击地问没和同学不愉快吧?
  得到的回答都是:“还好。”
  这次也不例外。
  “你是真的‘还好’还是纯打发我呢?”姚岸捶床板发问。
  “哪儿敢打发你啊。”姚见颀说得跟多怕他似的,“只有你打发我的份。”
  被倒打一耙的姚岸忙垫枕头坐了起来:“什么时候打发你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数数啊。”姚见颀在墙灰上敲着手指头,煞有其事,“这几天你总是没精打采的,问你怎么了硬说没有。
  “上周三我打两通电话你都没接,第二天解释说在忙,但展星说你一整天都在寝室。
  “还有……”
  “等等等一下!”姚岸被他这一条条指控整得应接不暇,抓着一点,“你什么时候跟展星叨咕上了?”
  “侧面了解一下男朋友的生活作息不可以?”姚见颀轻松应对,“你不都有我各科老师的电话,除了体育。”
  “我那不是……”姚岸想说我那不是关心幼弟吗,打小不就这样?但旋即又意识到,姚见颀本人不论是高度还是长度,这个称谓对他来说都很不客观。
  “还有。”姚见颀趁对方佶口的时候说,“你脚崴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姚岸哑口无言了,展星那吃里扒外的!
  而姚见颀也不再觑缝开口,等他回答的漏时里,明明那么远,明明只是沉默,姚岸却能感觉到他有些认了真。
  “哎唷,我不就是怕你这样嘛!”姚岸及时扑火,还鼓气似的攥了一把枕巾,“屁大点儿毛病,你总当什么似的担心,疑神疑鬼的,又操心我打架惹事儿又怎么的,反倒把你自个心情影响了,那我可不情愿。”
  姚见颀那边照旧停顿,偶然几声隆轰车啸,让姚岸知道这电话还通着。
  正当他快变得有些忐忑时,姚见颀终于说了话。
  “因为是你我才这样。”他道,“你可能觉得我太小题大做,觉得没必要,但能不能保留我一点点知情的权利?”
  姚见颀很诚恳地征求他的应许,说:“一无所知比什么都难堪,尤其在我看不到你的时候。”
  姚岸握着冷屏的手心有些出汗,哪怕正值隆冬。
  他心虚着,为自己屡次想一笔带过而心虚,为自己的瞒报,更为这些天躺对墙角风干的蛛网时动摇的那点胸襟。
  他才是真正的难堪。
  “脚是下楼的时候没看路歪着的,没回你电话的那天的确没去康复室,但是真有事,不过暂时解决了。 ”姚岸一笔笔地耐心解释,什么也不落下,“这些天没精神主要是因为整天躺着睡多了,以及……一个很次要很次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姚见颀似乎往更静的地方走了去,停下。
  姚岸发痛的颈椎倚上墙缘,寻求一壁支撑。
  他仰视着岌岌欲坠的蛛丝,终究问出那个这几天占满大脑的问题。
  “以后会怎样,你想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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