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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绵 (冬祺)


  “又皮是吧?”姚岸认真嘱他,“你别瞎跑了,就待原地吧,静静地看也省心。”
  姚见颀说好,拍了拍膝盖和掌灰,就势坐在了石墩上。
  这一爿半球还未陷入天明,星轨上每节车厢的灯却如同昼亮,车窗后有乘客也或许没有,它穿梭着,光明、瑰丽又孤独。
  瞻观天空是濒危的浪漫。
  哪怕方圆十里也找不到一个相同仰角的人,但想与之同睹的唯一人选却在此时此声。
  姚见颀想到小时候,他们共同读过的宫泽贤治,就在轨尾消失在夜空的前一刻,他对姚岸说:“或许我不是焦班尼,但你是我不死的柯贝内拉。”
  作者有话说:
  宫泽贤治《银河铁道之夜》:在半人马星座祭之夜,少年焦班尼与柯贝内拉共同搭乘开往天国的银河铁道,在宇宙中旅行。他醒来后,发现这只是梦境,并且得知了柯贝内拉的死讯


第117章 芳香烃
  第一个背着冰刃的人从白皮树下走过的时令,当地画室组织了一次模拟联考。
  载满学生的大巴车正要出发,却还有不少同学嚷嚷着忘了东西,陈哲作为其中一员,擦着门缝挤进来一只手,抢回来的不是画材画具,而是一块记忆棉坐垫。
  他坐到姚见颀旁边,略施腼腆地将坐出形状的那一面朝下,解释起来头头是道:“你别看我笑话,这个是我的灵感保姆,没它我找不着感觉。”
  姚见颀拧开一瓶矿泉水,打趣道:“你不是用手画画吗?”
  “我是啊,但……”陈哲说到一半,后知后觉地肘了他一下,“我去,你别埋汰人了。”
  大巴缓缓起行,姚见颀看着路旁红过一季的黄栌,现在心里把它与往年看过的银杏比较,然后才慢慢罗列老师说的要点。
  他很难内化一些理论和条框,需要靠死记硬背来抑扬天性,力求变得循规蹈矩。
  “哎,你紧张么?”陈哲翻了几页《贤丰速写》,压根看不进去。
  “还好。”姚见颀道,“你紧张?”
  “非常——”陈哲一脸丧,“老师昨天还在说我透视差呢,我打小就没弄懂过,这东西真神奇。”
  “慢慢来,还有时间。”姚见颀安抚道。
  陈哲捏着记忆棉,还是苦恼:“但我还是……”
  “能不能别聊了?”
  这声呵责来得突然,不仅生生打断了陈哲的话,还吸引了其他人的眼光,纷纷投向他们所在的角落。
  俩人目目相觑了一短阵儿,逐渐领悟到那声音就从一尺不到的前座传来,吼完就没了下文。
  陈哲便大着胆子,扒着靠背一点点去瞧,在看到那人后脑勺的同时吐出一个无声的“擦”。
  “抱歉抱歉。”
  说完他光速倒回座椅,冲姚见颀摆了个鬼脸,用口型道:苏谐。
  姚见颀蹙了蹙眉。
  他几乎肯定刚才那句不善针对的只是自己。
  从上次的半吊子龃龉过后,俩人没有更多的接触,没时间和不太熟都是源由。刘妙冰仍拿着画找过他,也不过两三次,这没有什么不正常,他没理由拒绝。
  姚见颀能理解高压之下的敏感多端,但这种闻得出指向的敌视未免纷扰。
  陈哲把这些腌臜看在眼里,从刘妙冰每次跟姚见颀讲话时那战战兢兢的态度也能读出一二。他本来就觉得苏谐这人有些刻薄,加上这事儿就更别提了。
  陈哲在手机上敲了一行字,开解道:“忍忍,忍忍,干完这票咱就回家过年了。”
  姚见颀笑了一声,摇摇头,对陈哲说:“没事。”
  三百瓦的工矿灯在体育馆内壁铄亮着,其下是排排列列的哑黑人头,无声地给横构图的画作上以雀灰色的背景。
  与一个月前的模考相似,色彩静物的试题陈列在黑白的A4纸上,限用水粉或水彩,要造型严谨,比例准确,手法完整,冷暖协调。
  180分钟过后,一声令下,全体停笔,他们的作品被收起、平摊,铺满几百平米的地面。
  姚见颀提着被色彩腐蚀的画具袋,和人群一道走进12月的莽莽冽冽之中,眼里一圈圈的幻黑,是长时间被灯泡注视的缘故。
  他随着脚步的惯性走出大门,到了路边,模模糊糊地感到一辆车拦在他身前,鸣了鸣喇叭。
  他打了个呵欠,慢腾腾地往右挪了一步。
  那车也滚了一轮子。
  姚见颀再往右让了一步。
  那车又滚了一轮子。
  姚见颀不是傻的,他揉了揉眼睛,这才瞧清一辆不甚熟悉的越野车身,以及徐徐降下的车窗内,单手扶着方向盘的姚岸堆着笑,道:“心肝,玩呢?”
  今天是姚见颀正式统考结束的日子,不过回家住了一晚,又得赶着回画室去应付接下来的校考。这回姚岸说什么也不放他自个儿走了,赖着姚辛平和于绾,派了辆车给他,一路送姚见颀北上。
  车内暖气烘人,姚见颀卸了画袋,他不想睡,要陪姚岸聊天,但没一会儿就倦意熏熏,不知何时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窗半开,安全带松着,座椅被放得半平,身上盖着一件不陌生的棉袄。
  仪表盘缀着一圈蓝白的光环,时间指向凌晨的某个钟点,有些久,他破天荒地没有失眠,还补了个酣长的觉。
  姚见颀调整座椅,目光逐渐企及一柱远光灯尽头的峤立背影。
  姚岸面着斜前方的服务区,专注在电话里,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足音,只觉肩胛一暖,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和棉袄一道躺在了他肩上。
  “……0到70度范围内可以活动又没有不适的话,就可以尝试脱拐了。”
  姚岸一边正儿八经地向那头的叉友答疑解惑,一边将头歪了歪,恋恋地蹭着姚见颀的干燥柔软的发顶。
  “髋膝脚踝要依次动,不能绕过膝盖。”
  姚见颀将手绕到姚岸身前,摸着拉链,开始较劲地扣。
  “扭胯也是错误动作,行走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啊。”
  拉链提到一半,上不去了,姚岸的手臂被团了起来,后脚跟往那个在恶作剧的人鞋侧踢了一下。
  “平常的话,适当做一些单腿练……啊嘶!你干什、不,不是说您,没事没事。”
  对上姚岸警告的眼神,姚见颀不仅面色如常还很无辜,仿佛那只探到姚岸腹直肌上的冰爪子不是自己。
  “……那今天先这样,日后再练习,再见。”
  姚岸回转身,往空袖子里套手的同时摆了个威吓的脸色,训话还没出口呢就被姚见颀先行告了一状:“非工作时间真的有必要联系吗?”
  姚岸:“嗯?”
  姚见颀面无表情:“声音好年轻哦。”
  “哧。”他对姚见颀的头发上下其手,摸了个透实,“这醋吃得还挺实在啊?是不是该夸夸你?”
  “防微杜渐。”姚见颀在姚岸的蹂躏下依然保持正经,“怪你太有魅力了。”
  姚岸笑得直不起腰,趴姚见颀的肩上,掐他的脸蛋:“姚见见,你也说的出口?”
  “怎么不能。”姚见颀握开他的手,哪怕在冷风里伫了不短的时间,姚岸却随时随地都像一个滚烫的热源,“反正都是实话,不收钱。”
  “哦?”姚岸往后一步,蹲上黄黑斜纹的路墩,摆了一副恭聆的架势,“那你说说,还有些什么实话?”
  姚见颀不消多想,自然而然就道:“你的牙齿很整齐,眉毛的长度和深浅也刚刚好,唇珠也是……声音不错,叫我名字的时候很性感。”
  说到这儿,他眨了眨眼睛。
  姚岸使劲攒着笑,他真的觉得姚见颀在逗他开心,不论什么招数。而他恰好也脸皮厚得适宜,还要继续赚便宜:“我就没点内在美了?”
  “哪能。”姚见颀俯瞰着姚岸,信手拈来,“你水性很好,攀岩能力也不错,不挑食,不会易过敏……”
  姚见颀一连列举许多,听得姚岸头昏眼花,抓着他的手才不轻易跌倒。
  “你的怪癖也很可爱,比如喜欢闻汽油味,所以把车停在这里。”
  姚岸随他的视线引往11点钟方向,不远处的加油站像只硕然的红色萤火虫,芳香烃的味道常常使他心旷神怡。
  “你明白的倒多。”姚岸托着姚见颀的两个指节,鼻尖无意地在他籽骨上嗅着。
  “还想听吗?”姚见颀挑挑眉,毫不怯场。
  “今晚量太多,已经饱了。”姚岸是真的开心,那么多甜点足够他留贮一整个冬季。
  他站起来的时候不意腿有些麻,栽下去的时候却并不恐慌,因为有姚见颀拦腰搂住了他,姚岸抬眉望去,姚见颀的胸锁处在远光的照耀下呈现细微的绒毛,皮肤是肉色的红。
  在这个角度下,他听见姚见颀拂出的暖流。
  “综上所述,包括但不限于我迷恋你的原因。”
  那一瞬间,姚岸只觉得不仅双腿,全身都嗉地麻了。
  北去的路途有1401.6公里,刨去一顿晚饭和少歇的时间,需要连夜不休地开一整夜才能在晨午时抵临。
  这是实实在在的疲劳驾驶,鉴于两人昨夜都没怎么睡,姚岸在自动售货机里取了两罐红牛,姚见颀却说用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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