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岸一听脑袋就大了:“你说什么?”
庞晟在那头呜呜呀呀好一会儿,姚岸都没听清,只依稀几个字眼,男的、酒吧、出不去……
说得是如怨如诉,但还能嚷嚷这么一长串,姚岸初步判断应该没什么大事儿,让庞晟先把地址发过来。
“你快来啊兄弟,你不来我们真的完了……”
我们?
看来还不止一个麻烦。
挂掉电话后,姚岸转向姚见颀,面露难色:“我朋友在酒吧出了点事。”
姚见颀早已提起了袋子,说:“我陪你去。”
照着庞晟发来的地址,他们闯入一片白日霓虹,周边是林林总总的招牌,模样清一色的酒吧。
“这什么地方啊?”姚岸流连过一墙玻璃,里头一群男人围着一台电视,在观看马术直播。
“寻欢作乐的地方。”姚见颀持着姚岸的手机寻找方位,还有心思调侃,“你朋友还挺会挑。”
姚岸心中的铃一响,挨近了点,问:“你来过?”
姚见颀毫不避讳:“来过。”
这铃铛就不只是响一下了,问了显小肚鸡肠,不问又耿耿于怀,索性咬牙:“那你是来这儿寻什么欢作什么乐啊?”
这一问就冒在耳边,姚见颀听着却不挪头,仿佛专心认路。
姚岸沉不住气,掇他:“啊?”
姚见颀瞥他一眼:“跟你平常去酒吧差不多。”
“我哪里……”正要回嘴,姚岸又迟迟忆起,姚见颀头一次去酒吧还是他给当的引路人,现在想来,叫悔不迭。
知晓旁边的人又陷入了复杂的心理活动,姚见颀捱过又一家飘着特调伏特加的门脸,终于肯开恩。
“有同学在这边当调酒师。”他说,“大家时不时就来捧捧场。”
得了这两句说辞,姚岸霎时松快不少,“这样啊这样啊”地叨着,没多时,又更加敏锐地捕捉到什么。
“调酒师朋友?”他问。
“嗯。”
“你经常喝酒吗?”
身边的人稍作沉默,报以一个不失偏颇的回答:“很久没喝了。”
姚岸却由不得自己松坦几分,接着问:“那你以前……”
“是这里吧。”姚见颀扬起下颌。
姚岸只得由他的指示望去,见低空遍布着蓝色的群星,如露如潮,仔细瞧才认出是户外串灯,勾连着各个门面。相较于他们走来的那一路,这里的酒吧唯一也是最大不同之处,是挂着彩虹的旗帜,无一例外。
而个中意味,他们早在多年前就心领神会。
“你朋友是……”
“肯定不是!”姚岸果断道。
姚见颀不大轻信:“那他来这地方,那么巧?”
“瞎晃呢吧。”姚岸辩道,“你信我的,他比东方明珠塔还直,认识那么久了,我还能看走眼?”
姚见颀倒是不质疑了,只脸上写着“那可未必”,对姚岸道:“那大概是羊入虎口了。”
姚岸瞠了瞠,觉得离谱又有点儿在理,问:“那咱们进去直接抢人?”
“应该不用。”姚见颀竖起食指,点了点他们正上方的柔性霓虹灯,“更巧,我朋友就在这工作。”
Yann开始刷盎司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那一小伙男人。
一共三个,起初坐在舞台边,随脱衣舞者露出的每一肌肉块而尖叫,直到最后一件边角料子离开,他们仍旧欢呼不止,当然,没有哪一位观众不是,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除了表演期间其中一人掏出手机被制止了以外。
Yann之所以注意到他们,是因为他们的头饰——印花头巾。
红黄绿,跟信号灯一样。
于是他在调酒、刷盘子刷杯子,再调酒、刷过滤器刷雪克壶的一系列间隙,总能瞧见那一抹走了样的颜色,包括他们现在包围一张铁艺圆桌,中间站着的两个亚洲面孔的男人。
其中一个看起来不像那种人,不属于这里的那种,正焦灼地从那群壮汉林立的肩膀往门口眺——尽管很难;另一个则醉得人事不省,靠着同伴的搀扶保持站立,以及安全。
Yann于是判断,后一个才是。
那头似乎闹了起来,头巾最绿的那位气势咄咄,鼓起胸肌,要把后一位亚洲人带走,而对方的伙伴则不让。
“我们都说好了的……”
Yann听得清绿头巾说了说了什么,但是那一位伙伴——好吧,Yann确定了,无辜的直男,完全听不懂,只是重复着一句英语:“Where cool where you stay!”
正翻译着这句稍显怪胎的口语,Yann观望的视线忽而被一张面孔挡住,他还未看清,下意识地问:“您需要点什么?”
“需要你帮个小忙。”对面的人用中文回答。
Yann睁大眼睛,高兴地甩掉盎司器:“姚,怎么是你?”
姚见颀笑了笑,将手提袋递给他保管:“不能是我?”
“我还以为再也不会在这种地方碰见你了。” Yann一边放袋子一边连连摇头,惋惜似的,“你总不会是专程来喝酒的吧。”
“给我来一杯。”姚见颀将一个闲置的发光杯垫摸过来,道,“最好是你们用来喷火表演那种。”
“天呐。”Yann讶圆了嘴巴,“今晚有谁要遭殃?”
“你也看到了。”姚见颀微侧过肩,将遮住的景象重新展露给Yann,“有人割我朋友的靴套。”
Yann这时才得见,原本被绿头巾包围的工艺桌豁开了一个口子,有一名新来的男人堂堂站在中央,不得不说,他有点英俊。
局面因为姚岸的到来有了些转机。
先是庞晟不再那么半怂半刚了,挺起了背要跟对方赛胸肌;被他搀着的林峤似乎也没那么意志消沉了,居然半梦半醒地喊了他一声“岸哥”。
“你他妈疯了吧。”姚岸顾不上应,冲庞晟飞眼刀子,“带着未成年来酒吧?亏你进得来!”
“我怎么知道他是未成年?都大学了!”庞晟挺胸之余直硌牙,“要不是刚刚找他的身份证,我都没发现他是借了队友的!”
“资料上不都有吗?!”姚岸气道。
“我光记体能数据去了,谁没事操心年龄啊,又不是我儿子!”庞晟也气,还不能让敌方看出他们在内讧。
可不论对方是否看得出来,那位绿帽子哦不,绿头巾,显然对他们忽视自己的行为产生了不满,尤其是对这位不速之客。
他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英文,姚岸听懂了,因为比较简单,在问你是谁。
姚岸下意识想回一句管你屁事,但不知道怎么翻才恰当,唯一精熟英语法语的人此刻却不知道在哪儿。
刚刚在酒吧门口查验完身份证后,他一进来就发现了庞晟,在几台老虎机旁边,于是当即往这冲,姚见颀说了句什么还拉了他一下,没拉住。
结果他一回头人就没了。
姚岸急着那头,眼下却不得不顾好这头,找不着人,只得先行应付,问他:“有什么事?”
绿头巾男人呱呱说了一大串,不时寻求着同伴的肯定与应和,姚岸就跟做英语听力一样只能根据关键词摸象,什么“dating”啊“tonight”啊……
姚岸大致懂了,在这种地方,对着个小男孩,能是什么意思。
于是他指了指林峤,说:“他还没成年。”
对方显然不信服,又说了更长一串,庞晟忍不住戳了戳他:“这话我之前跟他说过,还给他亮了真的身份证,结果这老外神他妈脸盲,非不认!”
姚岸蹙眉:“你不会喊保安?”
“闹大了怎么办!”庞晟暗吼,“他真是个未成年!”
“……”姚岸瞧着庞晟,一脸“看看你造的孽”,又试着攘了几下林峤,“林峤,林峤,能说话吗?”
林峤耷拉拉的眼皮勉力撑开,似乎是听懂了,想点头,结果一跟头栽了下去。
有三只手同一时间去扶,分别是姚岸、庞晟,还有绿头巾,林峤迷迷糊糊,往姚岸那边倒,可还没等任一双手抢先,他又兀地往后一仰,晃晃悠悠地,往斜右偏去。
林峤的额头落在一副精巧的锁骨上,像是比热容很小的石英,热度在傍晚后忽然降落,让醉昏脑袋的人感觉到清清沫沫的舒适。
姚见颀接过软泥一样的林峤和姚岸意外的目光,当然还有别人的,他一一接纳,只对姚岸暗示性地睇了一眼,右手那杯蒸馏酒佁然不动。
“这帅哥谁啊?”庞晟暗地里鼓捣姚岸的后背,仗着外国人听不懂,堂堂地问。
“我弟。”姚岸回,眼光在姚见颀身上。
绿头巾的注意力短暂被转移了一会儿,很快又回到正题上,又是一个亚洲面孔,他抱着对方反正也听不懂的心思,直接动手去碰林峤的肩头。
林峤再一度被动地、安全地从对方长满金色汗毛的手掌下逃离。
姚见颀将半倚着自己的人转了半圈,以整个右侧对着绿头巾,他这时打量了一眼林峤,不迫不急,表现得比在场的任何人都不像一个不期而至的闯入者。
“我朋友喝醉了啊。”他兀自念叨着。
对方听见他一口流利的法语,有些意外,再度将他探量了一次。
姚见颀的脸在昏聩的室内灯照下无法完善地呈现,但方才的转动使得他丢开了某道月光束,一小片脸庞在婉转的阴影下静置,有点……有点像他手里那杯名为迷失的苦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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