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浔接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这还少了呢。”
沈浔在老李印象里很规矩,他随口两句就给时隐换来一个超长假期,挂了电话。
时隐带着点叹息道:“还是你们学霸说话管用啊。”
“少揶揄我。”沈浔把他整个人从上到下扫描了一遍,“你真没有哪里不舒服?至于要三十天?”
“我谢谢你,我说的是三天。”
“……你就当买一送十吧。”他把手机递还给时隐。
时隐接过,目光扫过沈浔的手,始终有些良心不安:“你要不要去大医院检查一下?”
“没事,皮肉伤。”
“也行。废了学霸的右手,让他多扣点卷面分,我也算造福社会。”
“滚蛋。少爷我这黄金右手要是废了,你得养我一辈子。”沈浔煞有介事地说,“我们手艺人,就靠这双手吃饭。”
“手艺人?”时隐扬了扬眉。
“也没什么,留着艺考的手。”
“你艺考生啊。”
沈浔稍微抿了抿唇,“嗯”了一声:“美术生。”
时隐指节蜷了一下,在沈浔不注意的时候向他投去深深的目光。
作为美术生,他抓刀子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有可能会伤到手吗?是该夸他热心还是该骂他傻?
时隐心里像被紧紧攥住一样发着酸,这次是真的欠人情了,而且还欠大发了。
“啊!你醒了!”外面传来一个粗哑的女声,正是孙姨领着小骢一块进来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啊?”
时隐乍然看到孙姨朝自己扑过来,那双肥胖的手比他现在因为打架发肿的手还粗一圈,二话不说就搭在了自己手背上。反常必妖,时隐下意识抽了手。
孙姨讪讪地收回有些汗湿的手,在自己胳膊上抹了两把:“那个,刚才谢谢你啊。”
“不用。”
“怎么不用!要的,必须谢谢你!”孙姨激动道,“要不是你,我刚才……哎,不说了,是我们母子害你……”
“不是。”时隐直接打断了,那些人都是冲着他来的,其实孙姨才是被害人。他沉沉呼出一口气,说:“不好意思,我引来的人,我一会儿会搬走的。”
“你……你引来的?”
孙姨愣了愣,嗓子里像生了锈,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她神色恍惚,混浊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时隐,瞳仁里倒影的却是另外的人。
半响,她卡顿似的道:“你跟姨说说,你怎么惹到那些人的?”
时隐对她这个一百八十度转弯的态度颇为不适应,不答话。可是偏偏他又总能感觉到床边坐着的那个人,正往他脸上投来毫不掩饰的探究目光,最后他叹了叹:“家里人惹的。”
“这…”孙姨嗓音又尖细起来,“这种事交给你一个小孩处理?”
时隐抬眼看了看她,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孙姨右手捏成拳一下锤在左手手心,絮叨两句:“不应该啊,怎么能呢?”
“小隐,你听姨的,别搬。姨给你在楼下誊一间房,你住进来。”
“不用麻烦。”
“你好歹给个报答你的机会啊……”孙姨说,“不是,我们以前那样对你,你好歹给我们一个赎罪的机会啊。”
“说两句要是能死,我早都死八百回了。”时隐自嘲地笑了笑,他从小就是听着那些难听的长大的,“你要是还想被找麻烦,就留下我。”
孙姨的脸面僵住了,怔怔地思索着什么,一双手紧紧攥住自己腿上的麻布裙子。
乍然被人无端恐吓,正常人都会避之犹恐不及。
时隐估摸着孙姨应该已经死了这条心,便下了床,直直往外走去。
“你去哪?”孙姨急道。
时隐没回答,孙姨看他的去向,知他是去搬东西,喊道:“你好歹养好伤。”
她拍了拍小骢的头:“快去。”
小骢撇撇嘴,一脸的不情愿,但到底还是迈着小短腿追上去,有些粗暴地拽住了时隐的衣角:“你站住!不许走!”
时隐蹙着眉看他,一瞬间想给这小屁孩浑圆的脸蛋捏肿——那嘴角歪斜得都要指天了,恨不能把“唯我独尊”写在脸上。
“放开。”
“不放!”
时隐耐着性子,脸色阴沉下来:“放开。”
“就不!”
他压下心头躁动的火气,看着小骢,却是对着诊所里的孙姨扬声说:“和我待在一起,会死。”
语气轻飘,像句玩笑。沈浔闻言,心头似乎有什么被牵扯了出来。在某个时候,似乎也是这样一个橘色的黄昏,他也曾想过:和我待在一起,没好事。
那种自我厌弃且不可自拔的感觉让他心里抽痛,他抬眼望向窗外,时隐就站在那里,保持着他一贯漠然的表情。
小骢明显怔住了。他不知道时隐的话意味着什么,但他很怕这个表情,仿佛看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就会被押送到动画片里说过的某个地狱入口。
时隐这句话不是什么中二病晚期言论,他只是把最坏的可能摆出来。如果时青易接着惹事,说不定哪天他就真的入地狱了,而且还要拉上周围的人做伴。
他把衣角从小骢手里拽出来,看了看沉沉暮色:“明早我就搬。”
第15章
夏日天光长,沈浔从闻笛巷出来时只有远山处还剩一层红霞,等他回到家,天已黑尽。
木质屏风隔断后边的客厅宽敞得有些空荡荡的,屋顶的吊灯开到了最暗,墙壁上反射着淡橘色。
听到密码锁的声音,楚倩从书本上抬起头来:“回来了?”
沈浔站在玄关处:“嗯。”
“今天在学校怎么样?课都好好听了吗?”楚倩正问着,一眼瞥见沈浔手上扎眼的白,“浔浔,手怎么了?”
“没事,妈。”沈浔应了一声,随口道,“做木雕的时候不小心戳了自己。”
楚倩闻言,“啪”一声把书合起来,拧着眉:“你什么时候还开始雕木雕了?”
“刚开始。”
沈浔换鞋的手顿了顿,不用看也知道此刻楚倩必然面色阴沉,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
他迅速直起身子,往自己房间去了。
“我跟你说过要好好学习你不记得了吗?”门外传来楚倩的声音,不依不饶,“你先前就是因为成天就知道画画画画,期末考才考那点分。你但凡考高一点,你看附中舍不舍得开除你?别成天捯饬这些,你知道我们为了让你进四中废了多大劲吗?”
楚倩的唠叨还在继续,沈浔早就不听了,自己去关了门:“行了别说了。我要看书。”
“你就是这臭脾气,要不也不会被附中赶出来。”楚倩说。
这话戳到痛处,沈浔把包往床上一甩,话音都到了嗓子眼,又忍下来,最后只低声骂了一句:“……操。”
他他妈的到底是不是因为成绩被开除,楚倩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纷乱的往事从脑子里涌出来,盖过了房间里时钟“哒哒”搅动空气的声音,手机APP发出推送:今天还有201个单词需要复习哦。
靠靠靠,烦死了。
他一屁股坐下来,心不在焉地看了几张词卡,片刻后,又探头到房间外,声音有些紧绷绷的:“妈,医生叮嘱你吃的药,你别又偷懒不吃。”
楚倩叹了一声:“知道,我现在没犯病。你学习吧,不要操心。”
他手上伤了,写不了字。但那一晚他的台灯依旧是整个院子里最后一个熄灭的,就算不能动手刷题,拿眼睛也要过一遍。
*
时隐从诊所回去便着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这个斗室里属于他的不过是几套衣服和一只猫。
孙姨和小骢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嘴巴张了几次又闭上。时隐把行李箱整理好,说:“明早我再搬,动静会稍微大一点,这样周围的人都能知道有人离开了。要是他们还找你麻烦,你也好有个说辞。”
“你当真要搬?你身边是不是没有亲人,你搬出去能住哪啊?”孙姨问得直白。
“外面那么大,会没有地方去吗?”时隐说着,就要把门关上。
孙姨连忙伸手抵住了铁门板:“你等等。”
“硬要走也行,”她另一手掏了掏衣兜,“这个你拿上。”
那是一个有些掉色的红包,时隐蹙眉道:“什么意思?”
“我们……”孙姨心虚地瞟了一眼小骢,“你就拿着,姨的一点心意。就当谢你救命之恩。”
“不用。”时隐正色道,“而且我说过了,我不是救你,我是害了你,你明白吗?”
“那不是还有另外一个孩子吗?这是谢谢你俩的,都给包在一块了。”孙姨说,“你要是实在不接受,你拿给他,他总算是救了我们吧?”
时隐想起今天下午被打飞出去的那一沓红票子,就打算接过来,然而眼睛扫过那烫金的四个大字,手又收了回去。
百年好合?什么玩意儿?
“有没有学业进步的?”
“啊?”孙姨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嘴角挂一点尴尬笑意,“唉,瞧我这眼神,拿都拿错了。吓到你了不好意思啊。”
孙姨拍了拍小骢的头:“你去我卧室里那个床头柜翻一下,给你时哥哥换个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