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元浩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牙齿哆嗦了半天,最后粗声粗气地来了一句:“对不起。”
孙莉听着声音,反应了一会:“谭同学?”
那天晚上的场景又瞬时涌入脑海。
她从车上摔到地上,浑身都是冷汗,胫骨裂了,疼得牙齿都打颤。一个高大的人影落下来,吹了声口哨:“哈哈!孙老师,你怎么了?那么不小心啊?”
“哎,你这自行车,质量也太可怕了吧。”谭元浩假意咋舌。
她挣扎着要回头去看,可是每挪动一点,就是一阵钻心剧痛传来,她声音颤抖着:“谭……谭同学,帮帮我。”
“帮你?”谭元浩骑着车,往前蹬了蹬,车轮差一点从孙莉手指上碾压过去,“你求求我。”
孙莉咬着牙,但觉一阵彻骨寒意笼罩了自己整个后背,连头皮都在发麻,她咬咬牙,拉扯着最后一丝理智:“我腿可能断了,能帮我打个电话吗?”
谭元浩闻言愣了愣,看向孙莉的腿,吃了一惊:“我靠?”
他犹豫了一会,从车上跳下来,蹲下去看了看那变形的腿,伸出去的手指又陡然收回来,倒抽一口凉气:“我的天……真断了啊。”
孙莉汗水滴答滴答落下来:“麻烦你,把我手机递给我一下。”
谭元浩有些慌神,他本以为许拾就是叫他来看孙莉摔跤的,谁知道见到的居然是这种场面。
“哦哦,好。”他去孙莉包里捞了一把,掏出手机给她。
孙莉拿住手机,颤抖地拨入几个数字。
“你不叫救护车?”
孙莉摇摇头,她第一反应不是救护车,而是林哥。
谭元浩抿唇蹲在一旁,手有些颤抖,骂道:“操,我就一路过的,有什么问题别找我。”
他跨上车,瞟了一眼孙莉,扬长而去。
“大林……救我……”她周身如坠寒潭,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泪如雨下。
……
她不知道的是,谭元浩实际上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跑到草丛里偷偷看着,一直等到有人来接她了,便想冲出来帮忙。可是他全身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蹲在那里动弹不得。
孙莉沉默半响,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是谁使你来到这里,我也不需要你给我道什么歉。”
谭元浩鼻子里喷出一声粗气,抬手按了许拾的脑袋,逼他也说了句对不起。
“那个,我真不是故意害你这样的。”谭元浩说得有些不自然。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教育方式。”孙莉说,“但是你要明白,有些事踩到了道德的底线,是绝对不可以做的。”
这句话更是猛地扯了谭元浩心里的遮羞布,他抬眼看了看孙莉那毫无波澜的脸,有些心虚地想,假如她知道偷拍那件事……
“你好好养病吧。”他脸上袭来一股麻麻癞癞的感觉,心里也惊慌得无地自容,含含糊糊地撂下一句话便逃也似的走了。
他跑出了门,许拾愣了一秒才跟上,抬手拍了他的肩:“哥,你慢点啊。”
谭元浩回身,重重的一拳挥到许拾脸上。
第14章
耳边是校服摩擦时窸窸窣窣的声响,时隐呼吸平稳,一丝细细的消毒水味冲进鼻腔。天光漫散进瞳孔,蓝白校服拂过,时隐眨了眨眼。
“你…”他脑子暂且有些迟钝,消化了一下眼前的景象后,好笑道,“你干嘛呢?”
沈浔面前放一盒盒饭,此时他正以一副年老体弱的样子,哆嗦着手试图掰开一次性筷子。他右手裹着纱布,一时不好动弹,只好用左手手指挣扎着从中间破开。
捯饬了一会,坚强的竹筷纹丝不动,他刚用嘴叼住其中一支,便听到时隐鼻间喷出的轻笑。
他转过头来,咬着筷子含糊道:“醒了?”
时隐点点头:“手怎么样?”
“没事。”沈浔就着牙把那筷子撕开,起身拿纸杯盛水:“你有哪不舒服吗?”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就直接叫醒了时隐的痛觉神经,他颤栗了一下,似乎每条神经都在打抖,哪哪都疼。他揉揉脑袋:“啧,你怕不是个催命阎王。”
“现在知道头疼了?看着人拳头往头上来了你也不知道躲,要不是……”
沈浔想说“要不我拉了你一把,你就真的能去见阎王了”,但这个想法才刚冒了点苗头,他就赶快掐住了,一点不敢往下想。
他叹了叹,扶了时隐一把,把纸杯递到他嘴边:“医生说你只是有些软组织挫伤,修养修养就好。”
时隐环视四周,屋子里挤着两张病床,床单隐隐发黄,左侧立着一隔断屏风,这就是整个小病房了。
不用看也知道,屏风外边必定是那间狭窄简陋的,由一张桌子和一个药柜组成的诊室。这里就是闻笛巷里的那间黑诊所。大概是他晕的突然,沈浔想也不想就把他给拖进来了。
“医生,哪个医生?”他顿住揉腿的手。
“外边那位,怎么了?”
“上次缝针的时候她也和我说没事,结果我回去伤口就裂开感染了。”时隐说着就想从床上下来,但一活动,骨头就错位一样咔咔响,他轻轻倒抽一口气。
沈浔一把把他按回去,皱了皱眉,这人怎么刚醒就想着瞎蹦跶?
“这什么医生那么不靠谱?有执照吗?”
原先鸦雀无声的诊室里,医生仿佛适时地从睡梦中醒来,抻了抻脖子,并发出了咳嗽声:“没有,建议您出门左转。”
“……”沈浔压低声音:“那怎么着,去找个大医院看看?”
“去不起。”时隐突然想起那飞得漫天的红票子,又看了看沈浔,“那个钱呢?你捡回来没?”
“没。”沈浔耸耸肩,“你指望那些票子在这么一顿混战之后还能有个全尸?有我也不要,赏他们了。”
时隐嘴角无意识地扯了一下,看着这阔少爷的嘴脸就想动手。他压了压,拿出手机:“……加微信吧,我打工还你。”
“你可省省吧,真要还钱等养好身子再说。”沈浔扫了他的码,“你这个头像……喜欢猫?”
“哦,那是我儿子。”
“我靠,看不出来啊,你个暴力校霸居然喜欢猫。”沈浔笑了笑,顺手给他打了个备注叫“猫猫他爹”。
“我哪有你暴力,小学霸?”
“我那是该出手时就出手。诺贝尔和平奖都缺我一个。”沈浔斜睨他一眼,“你别天天学霸学霸挂嘴边,多好一词,搁你嘴里怎么就那么讽刺?”
时隐看他一眼,心说你要是不在学校装乖,这词儿也不会有那么别扭。
沈浔的头像乍一看是个非主流朋克少年,脑后扎一小撮头发,侧脸面对屏幕,耳朵上还有个银色耳环。
时隐刚开始还没注意,再一看却越看越眼熟,这个上翘的嘴角……特别像那天晚上某个在小操场动用私刑的人。
“你还留过这种发型?”他点开大图,凑到沈浔眼前。
沈浔挑起一筷米饭准备放进嘴里,突然看到放大的自己,差点一口呛出来:“干什么,觉得帅也不用这样啊。”
“帅你大爷,非主流傻逼。”
“呵,你就嫉妒。”沈浔不自觉地摸了一下左耳。
时隐视线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出来:“你耳洞呢?”
“刚打就没带了,长合了。仔细凑近看才看得出来。”
时隐“哦”了一声,却没有打算真的去看。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拿回来一看,老李的催魂电话又打进来了。
“喂?”
“小子,你这几天又没来学校吧?”老李语气故作轻松,在电话那头扯着嘴角。
“嗯。”时隐回答得干脆。
办公室里的老李深吸一口气,默默念了一遍贴在桌上的心经,抚着胸口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气坏身子无人替……
“这次是什么理由啊?”老李按着眉心问。
时隐通常都是无理由旷课,偶尔能说出点理由,都是自己受伤、家人生病之类的,他不知道哪来的外甥已经反复过世十次。老李心里早已举起了厚重的盾牌,什么唇枪舌剑都捅不穿。
“这次……”时隐说,“也是受伤吧。”
“又受伤!你小子懵人呢?”老李那边彻底爆发了,时隐能听到他的不锈钢保温杯敲在木桌上的沉闷声响。
这句骂得大声,沈浔在一旁也听见了老李吼的那一嗓子。他向时隐伸了伸手,示意他把手机拿来。
“李老师。”沈浔沉稳的声音传了过去。
老李愣了愣:“你是?”
“沈浔。时同学在去探望老师的路上摔了,得修养几天。”
“你怎么和那小子在一起?”老李的语气瞬间平缓下来,“他伤得重吗?”
沈浔的唇枪舌剑尚未出击就破了老李的防御阵。他得意地勾着唇角,对时隐竖起食指。
请十天假?
时隐摇摇头,竖起三根。
请三天。
沈浔挑了一下眉,对时隐竖起拇指,无声地说了句“金贵啊”。
他继续对老李说:“说重也不重,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修养个三十天差不多了。”
时隐头上冒出几个小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