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谦树买了早点再度回到家时,江易知已经收拾好了自己,不见了颓废的模样。林谦树把早点放上桌,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鼻子:“小区门口的包子店买的,不知道你吃不吃。”
江易知拿了一只包子咬了一口,哑声道:“很好吃。”
简简单单三个字,林谦树听得莫名耳热,他小声说:“那你多吃几个吧。”
江易知吃了一个包子就搁下了筷子。他对林谦树说:“我约了医生,早上去医院看看吧。”
“哦,那你去呗。”林谦树专心致志地对付着眼前的咸豆花,随口答道,“我一个人去学校就好。”他看了今天的课表,只有晚上才要管理晚自习,早上还能去D班听个课。
“木头,”江易知的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无奈,“医生是给你约的。”
林谦树手一滞,惊恐地抬起头来:“你向医院举报我是穿越来的,现在医院要解剖我了?”见江易知不答,只是用平静的眼神望着自己,林谦树撇撇嘴,故作轻松的肩膀塌陷下去:“好嘛,我就开个玩笑……去就去呗。”
昨晚林谦树就想过,以江易知的性子,如果轻轻松松就接受了多年好友一朝穿越这个事实,那就不是他了。
“严主任那边我已经请好假了,今天都不用去学校。”江易知低声道。
上学日有充足的理由不去上学,这对于学生小林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了。于是他又很快高兴起来,想着早上检查完下午还能逛个街什么的。
吃完早餐,两人打车来到医院。江易知领着林谦树径直去了四楼的脑科。
工作日上午,脑科门外的病人不多,加之江易知昨天就在网上约了号,两人排了不一会儿就轮到了林谦树的号。看着LED屏上出现的“林X树”,林谦树总觉得像是在叫另一个人。
“走吧。”江易知站在林谦树身后道。
林谦树收回目光,带着一点儿忐忑和茫然走进了脑科诊室大门。
坐诊的医生是个中年男人,林谦树记得刚刚从电梯出来的时候在宣传墙的最上头看到过他的照片,似乎还是个很知名的专家。
“林谦树……是吧?”医生看了一眼病历卡上的名字,推了推眼镜,“什么问题?”
林谦树尴尬地舔了舔唇瓣,声音含混:“……我穿越了。”
“哗”一下,钢笔在纸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医生一时不察咳了好几声才停下来:“林先生,能不能麻烦你再说一遍?”
如果对面是江易知,林谦树倒还不至于这么尴尬。然而对面是医生,坐在门诊室里一本正经地和人家讨论穿越的问题,林谦树是真的觉得有些羞耻了。
林谦树迅速地瞥了一眼身后,江易知犹如门神那般安静且坚定地站着。除他以外,整个诊室里空空荡荡的,没有陌生人了。
林谦树深吸一口气,小声又重复了一遍:“我穿越了,医生。”
这下,医生算是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了。他忍不住“噗嗤”一声,肩膀也跟着耸动了几下。不过作为一个具有专业素养的专家,他放下手中的钢笔,再转头时神情又变得严肃起来。他没有问林谦树,转而看向林谦树身后的江易知:“病人头部近期有没有收到过猛烈的撞击?”
江易知想了想:“上周二下午,他被猪撞过,但不确定有没有伤到头部。”
听到“被猪撞了”,原本已经管理好情绪的医生又是“噗嗤”一声,好在勉强还是憋住了。他在病历卡上写了几行字,又扯了张单子给林谦树:“我的建议是先去拍个脑部CT,看看有没有其他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医生:你说啥?
☆、老林来电
林谦树头一次做脑CT,躺在台子上的时候甚至还有心情胡思乱想,琢磨中午吃什么,不知怎的又想起了一路带着自己检查这检查那的江易知。
江易知的脸色始终不好看,比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个病人。可是他的问题几乎是无解的,林谦树叹了口气,闭上眼感受冰凉的金属片贴到了自己的脑门上……
当林谦树拿着片子回到诊室时,时间又过去了将近四十分钟。医生看着结果皱起了眉头:“脑子里长着这么大一个血块,还说自己什么事儿都没有?”
林谦树吃了一惊,没曾想自己是真的脑子出了问题。他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有些迷茫地说道:“但是我真的不觉得疼啊?”
“等你觉得疼了就晚了。”医生没好气地指着那块阴影对林谦树道,“看见没?这血块都压迫到脑神经了,这么大一块,连手术都好不做……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没有压到更要命的地方,要不然你连这片子都瞧不见。”
“这、这么严重的吗?”林谦树瞪大了眼睛,被医生说得后怕起来。
医生叹了口气:“要不怎么说你运气好呢。”
“总而言之,你并不是穿越,而是失忆了。”医生在病历卡上写下几行字,下结论道。
林谦树不死心,继续做垂死挣扎:“不可能,我真的是个高一学生。”
“那你还记得坐在教室第一排靠窗位置的人是谁吗?”医生问他。
“当然记得!”林谦树挺了挺胸,自信满满地开始回忆起教室里的布局情况。
半分钟后,林谦树茫然地眨了眨眼,恐慌感在心中无端升腾起来——他发现自己竟然真的不记得坐在教室第一排靠窗位置的人是谁了!甚至,连那个人的长相在他也变得模糊极了。
看到林谦树的表情,医生清楚他应该是发现自己的不正常了。医生继续提笔在病历卡上写:“记忆倒退到高一时期,还有什么其他问题么?”
林谦树摇摇头,心仍在不住地往下坠。他有些慌乱地抿了抿唇,背脊无助地往后仰,无意间却抵上了坚实温暖的肌肤。
江易知伸手搭在了林谦树的肩膀上,神色严肃地问医生:“医生,这个血块有什么影响?”
“目前来讲,除了失忆之外有没有其他症状不好说,”医生摇了摇头,表情也有些凝重,“而且血块的位置太敏感,做手术的话容易伤到神经,我是不建议动手术的。”
“那他还能恢复记忆吗?”江易知问。
“说实话,以他的情况,没有失明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医生说,“具体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要看血块会不会自然消除。”医生在病历卡上写下几行字,开了张单子递给林谦树:“回去之后注意避免剧烈运动,防止对大脑造成二次损伤。下周这个时候再来复查。”
林谦树接过单子对医生道了声谢,站起身来时感觉心中空落落的,有一种难过却无处抒发的感情。就这么低着头在医院的走廊上走出好远,再回头看时,林谦树却发现江易知没有跟上来,仍然站在走廊的另一头。
青年的背影看上去瘦削得厉害,甚至肩膀都有了尖锐的棱角。走廊天花板上的灯白天没开,这让他半个人被阴影所笼罩着,颓唐的气质愈浓。
从昨晚到现在,江易知表现出来对他记忆的执着程度比他想象得还要深。
其实究竟是失忆或是穿越,对于在林谦树自己看来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总之就是他认为自己还是高一学生,但时间已经把他拎到了大学毕业之后的日子里。失忆之前做的那些未来发展规划全盘打乱也没有很心痛。因为他根本不记得。
可是这些江易知都记得。
林谦树叹了口气,走到江易知身边,反过头去安慰他:“没事啊,你没听医生说嘛,我这血块再偏一点就要压迫视神经了,我的运气还算不错的。”
江易知指尖微颤,再抬头时已经收拾起了全部的情绪:“嗯,去取药吧。”
拎着一大袋药房取来的药走出医院大门时已接近饭点,林谦树勾着袋子站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仰头望天,颇为感慨人生的奇妙。
——今早踏进医院大门之前,他还沉浸在自己一朝穿越无痛结束高考的喜悦中,等到了拎着检查报告出门的现在,他的身份就转换成了一个脑子里带着血块的失忆青年。
有风吹动了医院前的两棵树,吹得树叶簌簌作响。林谦树看着一片落叶从头顶飘飘悠悠地降落下来,最后落在了他的鞋尖上。他抬腿把落叶往前踢了踢,心中生出一股茫然感。
最后还是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阻止了林谦树继续失落下去。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居然是老林给他发来了视频通话请求。
虽然记忆里的老林就在前天早上还给自己做了一顿热气腾腾的肉丝面,但七年后的老林……林谦树深吸一口气,怀着凝重的心情接通了视频。
屏幕那头抖动几下后,老林的脸进入了镜头里。看着屏幕中沧桑不少的老林,林谦树感觉眼眶热热的,他呼出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底难过的情绪,叫了一声“爸”。
老林背后是狂欢的人群,一个又一个穿着花裙子的人从他身后经过,吹奏着欢快的乐曲,就连老林自己也穿了件他不常穿的花衬衫,脸颊两边抹了两道鹅黄色的油彩。他冲着镜头那边的儿子大声地打了声招呼:“儿子,在上班吗?”声音几乎要被乐曲完全掩盖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