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焕说,“如果我有了,我对我的种没什麽特殊感觉。它之所以特殊,是因为和你血脉相连。它是因为你才对我有意义,你说它威胁到你,我怎麽能忍。”
他不知道宣昶从什麽时候起变得如此重要,但宣昶就是如此重要。
宣昶的手抚摸他的背安抚他,“这是我们搞出来的,不管最后做什麽决定,我都应该为它仔细考虑一回。”
即使不要,也要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姜焕磨牙,“考虑什麽你要考虑两天。”
他抬头看进宣昶眼里,“你要是舍不得,我赔你一个。我给你生,我不是你们倒霉催的上古水族,我怀了肯定比你现在好得多,给你生一窝……”
宣昶似笑非笑,“不是说生不出来吗,现在又能生了?”
姜焕继续做小伏低,“能,我们去泸沽湖,住一个月,我每天喝水去。一定能。”
不管男人还是男蛇,这时候说的话都不能算数。
宣昶拍他的背,“陪我睡觉。”
法力衰弱,终日昏昏欲睡,撑到现在也快撑不下去了。
姜焕老实靠在他身边,平时厌烦天热,现在却愿天再热些,抱着宣昶发凉的身体,把体温传递过去。
凌晨时分,姜焕知道他在做一个梦。
有一种梦叫清醒梦,做梦时对自己的状态有清淅认知。
就象魂魄出窍,姜焕坐起身,不惊扰宣昶,掀帘下床。回头却看见自己的身躯还躺在床上。
院中传来“呦呦”声,孩童啼叫一般,他走出去,梦中的院落比现实更寂静,天色未明,树木屋宇颜色都有些晦暗。
院子中却有一只发光的神鹿,方才的啼叫声正出自鹿口。
他抱住手臂,走上前去,瞥了眼鹿。
许多动物都是仙使,西王母以青鸟传信,太乙真人曾用仙鹤,用养的鹿当传声筒的他刚好知道一个。
鹿不是仙翁,但见鹿如见人,姜焕敷衍地行了个礼,“师尊?”
那小鹿口中传出仙翁慈祥的声音,“好久不见,最近一切可还好?”
要是最近还好,也不必你老人家专程来托梦了。
姜焕和他挂名的师尊就见过四面,第一回 他还是个野生妖怪,和蛟抢地盘,在海里打架,被打个半死,奄奄一息逃上岸,莫明其妙天降金光。
金光落到海上,几乎灼伤他的眼睛,等蛇瞳适应,才看出是一头秀秀气气的神鹿。
神鹿走到他面前,仔细低头看他,仿佛在确认什麽。随即消失不见,几乎让姜焕以为他重伤之下,脑子出现幻觉。
第二次仙尊亲自出现,淡淡的虚影,白发庞眉,面色红润,当着宣昶收他为徒。
姜焕问清楚只是挂个名,没别的义务,就答应了。后来回顾,答应得那麽爽快,十有七八是想刺激宣昶。
再后来两次,都是跟宣昶见到仙翁,打个招呼,插科打诨就过去了。
姜焕心知肚明,仙翁重视的是宣昶这个师弟,也不多罗嗦,单膝跪下,“最近好不好的师尊都知道,请师尊指点,怎麽能解决这个麻烦。”
神鹿开口,仙翁的声音传出,“神不能插手人间事,我不能给你药,只能告诉你,蓇蓉可解你眼下困境。”
得到药名就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姜焕的心一半落回肚子里,这才想起,“请教师尊,为什麽宣昶会这样?”
仙翁叹道,“你这次未免也太任意妄为。我虽不能完全知道原因,但当年也见过上古水族繁衍。据我所知,上古水族能与人类或其他种族结合,使其他种族诞育子女。若是要自身诞子,只能诞下同类的子女。”
就是说宣昶能让人类或者其他种族生孩子,但是他如果要自己生,只能生同类的。
仙翁大致讲讲,得出的结论是,宣昶这血统,哪怕是生同类的娃,雌性还能勉力支撑完全程,大小两全,雄性都是一死一活,属於保大保小的问题。
而生异类的娃,孕期内身体会排斥胚胎,不顾一切杀死胚胎。胚胎为了活下去,就要不择手段让母体虚弱,常常到头来大的小的同归于尽,拖着一起死。
姜焕心道,就他们生育艰难到这个地步,真龙不灭绝才没天理。
转念一想,哟,这血统等级制度也真明确,合着是我不是龙,我血统太低级,他能让我生,我不配让他生是吧。
讲完这番话,仙翁的声音消散。梅花鹿传声筒的工作做完,轻轻冲他叫一声,大眼睛长睫毛扑闪扑闪地盼着。
姜焕站起来,撸了两下鹿,小鹿温顺地让他摸脊背。他顺手从院子里的树上薅一把叶子喂鹿,鹿张嘴快活地慢慢嚼。
“行了,吃几口快回去。”他交代一声,往房里走,梦魂归体。
天已经亮了,光从床帐缝隙里透入。
姜焕摸了摸身边,宣昶不在,应该是漱洗去了,他趴在床上等着。
到宣昶回来,仍有些虚弱,无法久站,穿着睡衣被姜焕扶住,靠回床上。
姜焕的目光像刀锋,声音却懒散,“喂,你师兄我师尊梦里来找我。”
他三言两语把话重复一遍,“你爱考虑就考虑,我现在就去给你找蓇蓉。”
宣昶怀上了,法力失去大半,要是被仇家听见,天知道会横生多少枝节,所以至今严密封锁。
感谢网络,姜焕用“蓇蓉”作关键词一搜,这东西出现在《山海经》里。
《山海经》的西山经里说,嶓塚之山,“有草焉,其叶如蕙,其本如桔梗,黑华而不实,名曰蓇蓉,食之使人无子。”
这段意思是说,有座嶓塚之山,山上有草,叶子如蕙,根部像桔梗,开黑色花而不结果实,名字叫蓇蓉,吃了能让人无子。
无子嘛,这一点就对了。
姜焕多看几眼,前一段说这山上多桃枝竹和勾端竹,动物多犀牛和熊,鸟多白翰和赤……那个字网页显示不出。
他放下手机去翻宣昶的印刷版,捧着书翻到,原来是赤鷩,读作敝。
他的目光定在“白翰”上,白翰这东西,其实就是白翅膀长尾巴的雉鸟。
他冷不丁想到,酒吧那个雉鸡精什麽颜色来着?好象和武星星一个色,才一见如故亲如姐妹,那她不就是,白的?
早上十点,武星星接到一个电话。
老板劈头盖脸问,“你朋友,那雉鸡,是白的?”
武星星暗生警剔,“是白的……您怎麽突然问这个,难不成您以后要按毛色排班?”
姜焕道,“叫她接电话。”
武星星把手机递给白雉,白雉乖巧接过,“老板您好,我是小白……”
姜焕打断她,“听你家长辈提过嶓塚山没?”
小白愣了,“不用听,我老家就在那呀。”
《山海经》里有些地方找死找不到。
也有些地方好找得吓人。
《山海经》说,嶓塚之山,“汉水出焉,而东南流注於沔;嚣水出焉,北流注於汤水。”
意思是说,汉水和嚣水都从这里流出,汉水东南流进入沔,嚣水北流进入汤水。
汉水如今还在,现在叫汉江,以长度算,是长江最长的支流。汉水的源头嶓塚山如今又名汉王山,处在秦岭与巴山两大山脉交界,甘肃陕西四川三省交汇之地,汉中市下辖县境内。
姜焕问,“你在那山里看见过开黑花的草没?”
小白越说越伤心,“我们一般不往山里去,赤鷩都快成县里一霸了。他们仗着鸟多势众,说嶓塚山是他们祖祖辈辈的地方,其实山里也是我们祖祖辈辈的地方。现在被他们强占了做祖坟,平常不让我们进山。他们还会喷火……所以我爸妈都搬到市里住了。”
第43章 十四
姜焕轻手轻脚进卧室,宣昶虽然靠在床上休息,手里拿着平板,在看什麽数据。
姜焕把平板扯走,“叫你好好休息,你就这样休息?”本来是没好气的口气,扫到那些数据上的“大安县志”字样,就老实了。
他上床抱着宣昶,嶓塚山属大安镇,在陕西省汉中市宁强县辖下。
他不以为然地抓宣昶的手,“喂,别担心我。我担心你才是。”
宣昶还带着几分虚弱,可精神气色都比最初好。姜焕捂他的手,还是有些凉,掌心干燥细腻。姜焕的手指下意识沿着宣昶掌纹摩挲,宣昶笑笑。
“看出什麽了?”
你比我更象算卦看手相的,姜焕装模作样看半天,“施主,你命中注定没这胎。”
宣昶问,“我的道侣会不会给我生一胎?”
他唇色还微微发白,眉眼一如既往动人,又因为被腹中的胚胎折腾,疲倦得更动人几分。明明是盛夏,眼里却含着柔情无限的春水。
姜焕盯着他看得说不出话,心头发痒,嘴里干燥,咽了口口水,半天说,“你真想要我给你生一个?”
宣昶不说是当真还是玩笑,姜焕也懒得多想,他扫眼扔床里小几上的平板,“反正不管生不生,先把你这个解决掉。我明天就去陕西。”
次日一早,八点多锺,姜焕戴上墨镜,往车冰箱里塞可乐。
他不让宣昶下床,宣昶还是下床到院里看他,还是T恤运动裤,塞完可乐又往副驾驶座扔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