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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以南 (大风不是木偶)


  “你是,湖水,”他停顿了足足半分钟,笃定道,“卷进我肺里。”
  唐蘅问:“为什么是肺?”
  他笑了笑说:“因为肺是很重要的器官。”
  你是湖水卷进我肺里?不待唐蘅多想,他收了伞丢在一边,双手捧起唐蘅的脸颊,慢慢亲吻起来。从额角,到眉尾,到眼睫,到鼻梁,他干燥的嘴唇划过唐蘅的皮肤,带来一些缠绵的痒意,像某种小动物轻轻蹭过去。唐蘅感觉自己小幅度地颤抖起来。最后他的嘴唇碰了碰唐蘅的嘴唇,四下寂静,天地混沌,他们有足够多的时间,唐蘅分开双唇迎接他,胸膛以和他相同的频率起伏,触感在唇间爆裂开。唐蘅模糊地想,好像真的有湖水卷进了自己的肺里,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停下来。楚天在上,他们就把彼此交给彼此吧。


第43章 赵雪兰
  唐蘅觉得自己做了很多场梦,梦里又回到武汉,都是熟悉的地方,珞瑜路,宝通寺,东湖……出国前两年,几乎每天晚上他都会梦见武汉,所以早就习以为常。
  然而这次不一样,这次的梦里他已经27岁,穿西装打领带,像是去汉大开会的学者。他走进校园里,看见春天时梨花和樱花都开了,粉白一片,到处是骑着自行车的学生。他在人群中找了很久,找不到李月驰。
  他觉得李月驰还在学校,但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他在社会学院拦住背着贝斯的安芸,问她:“李月驰呢?你们这学期不是一起上课么?”安芸眨眨眼,表情困惑。他在图书馆遇见田小沁,问她:“李月驰呢?你们不是一起做项目么?”田小沁抿着嘴笑了笑,不说话。最后他在东门撞见一头红毛的蒋亚,他问他有没有看见李月驰,风清日朗,蒋亚微笑着说:“李月驰杀人偿命,你忘啦?”
  唐蘅猛坐起来,低喝一声:“李月驰!”
  视野里是纯粹的黑暗,他发觉自己坐在一张床上,硬邦邦的,不是他教师公寓的床。
  刚才是做梦么?然而此处又是何处?唐蘅的身体哆嗦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他想不起来自己在哪。记忆好像断掉了,他只记得他博士毕业去了澳门,对,理论上他应该在澳门——但这是哪里?熟悉的恐惧感又出现了,他想不起此刻的时间,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他像一个茫然的点,找不到坐标。这情形已经很久没出现过。
  他正在发愣,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紧接着“咯哒”一声,灯亮了。
  他眯起眼睛,还是愣愣地,看见李月驰向自己走来。
  不对。不对。他知道这不对。
  他不可能见到李月驰,他见不到他——很多年了。难道此刻才是梦境?那刚才的——刚才的又是什么?
  “还难受么?”李月驰在他身旁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烧了。”
  唐蘅抓住他的手:“这是哪?”
  李月驰说:“我家。”
  “不可能。”
  “你烧糊涂了,”他起身端起桌上的杯子,“喝点水。”
  那是一只有裂纹的白瓷杯,水是热的。
  唐蘅很慢很慢地喝完了水,缓缓环视身处的房间。猪肝色的木结构,水泥地面,几个不明显的洞。
  窗外有淅沥雨声。
  唐蘅说:“我在贵州。”
  “对,铜仁石江县半溪村,”李月驰低声说,“你来出差。”
  “……”
  随着那杯热水,他的记忆总算一点一点浮上来。
  “唐国木强奸了田小沁。”
  李月驰垂着眼,不应声。
  “我才知道,”唐蘅喃喃道,“我竟然才知道。”
  这次李月驰干脆站了起来,平静地说:“再睡一会吧。”
  唐蘅下意识起身抓他,脚掌忽然钻心地痛,痛到他低“嘶”一声,才想起自己受了伤。
  李月驰转身按住他的肩膀,力气很大,声音也多了点不耐烦:“好好躺着。”
  “你去哪?”
  “打电话。”
  “给谁打?”
  “村长,还有你的同事,”李月驰看向窗外的夜空,“待会天亮了,他们把你接走。”
  这下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唐蘅几乎是扑向李月驰——以一种很狼狈的姿态。他坐在床上,拧着身子伸手揽住李月驰的腰,用上了最大的力气。
  “我不走,”唐蘅收紧手臂,一字一句地说,“我哪都不去。”
  李月驰轻哂:“这是我家。”
  “别赶我走。”
  “凭什么?”
  “我爱你。”
  李月驰笑了一下,不以为意:“哦。”
  “我是认真的,”唐蘅觉得自己很多年没有这样惶恐过,“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再试一次,你也愿意的对吧,你说了我在贵州这些天我们在一起,起码现在——现在我还在贵州。”
  “我反悔了。”
  “李月驰,”唐蘅像在乞求他,“别这样。”
  “是你‘别这样’,咱们已经结束了——六年了。”
  “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李月驰又笑了笑,忽然捏住唐蘅的后颈,他俯身,表情带几分狠厉,“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重新’,你懂吗。”
  他的手劲儿有些大,后颈被钳制的感觉并不好。但唐蘅并未挣扎,他知道自己没有危险,说不上为什么,也许就算此刻李月驰把刀尖抵在他胸口,他也不会觉得危险。
  “我做什么,你才愿意和我在一起?”
  “你贱不贱?”
  “贱。”
  “……”
  “李月驰。”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月驰的喉结动了动,他盯着唐蘅,一直盯到瞳孔的深处:“你这么想和我在一起?那你就待在这儿,不许出门,不许联系别人。”
  唐蘅似乎看见几点光芒从他眼中一闪而过,透出歇斯底里的疯狂,和一些绝望的影子。
  “你想囚禁我吗?”
  “你还是滚吧。”
  “我答应你,”唐蘅感觉意识有些恍惚,他把自己湿热的脸颊贴在李月驰肩上,“那你就囚禁我吧。”
  李月驰整个人的线条是绷紧的,他不说话,却也没有推开唐蘅。
  唐蘅扒在李月驰身上,竟然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人换过,变成一件干爽的旧T恤。
  脚上的纱布也换过了。
  山里气温低,唐蘅坐起来,把被子裹在身上。
  “李月驰?”
  没人应。窗外天光大亮,似有隐约鸟鸣。
  “他去村委会了,”片刻后门被推开,李月驰的母亲缓缓走进来,她看着唐蘅,神情有些忐忑,“领导,你找他啊?我给他打电话。”
  “没事——您知道他去村委会干什么吗?”
  “说是去签责任书。”
  “责任书?”
  “他不让别个接你走,村长说,那就让他签个责任书。”
  “哦……”唐蘅愣了愣,“那我等他回来。”
  “领导,你饿不饿?锅里有稀饭。”
  “您不用叫我‘领导’,叫我‘小唐’就行。”
  “这,这多不合适,”她僵硬地笑了笑,“你是领导。”
  唐蘅沉默片刻,想起昨晚的事,轻声问道:“您是不是知道了?”
  果然她的表情蓦地紧张起来:“我是听村长说的……”
  “李月驰捅的人,是我大伯。”
  “他脑子糊涂啊,领导,你看在……看在他已经蹲了四年多的份上……”
  “他在里面,过得怎么样?”
  “能怎么样呢,”李月驰的母亲摇了摇头,惨淡道,“我们又没有关系,又没有钱。我问他他也不讲,就是人瘦了好多……”
  “妈!”不知李月驰是什么时候进屋的,脸色不大好看,“我不是说了,你不用管他?”
  “你怎么这样讲话呢,领导为了你大半夜赶过来,你——”
  “好了,我管他就行,”李月驰闷声说,“你忙你的活碌。”
  母亲冲李月驰使了个眼色,转身出去了。房间里安静下来,唐蘅看着李月驰,忍不住伸手拽了拽他灰色夹克的下摆。他好好地穿着夹克和牛仔裤,因此并不显得多么瘦削。唐蘅却知道,层层衣料掩盖住的腰身比六年前更窄。六年前他曾想方设法把李月驰喂胖一点,最常用的办法是自己去食堂买一大袋吃的,藕汤排骨,牛肉粉,烧卖,包子……拎回他们那间出租屋。屋里没有冰箱,不吃就坏了,所以李月驰只能通通解决掉。后来李月驰还是没有变得更壮实,但体重却重了五斤,为此他十分得意。
  现在六年过去了,他已经不知道李月驰的体重,只是昨晚揽住他的时候,双臂间空落落的。
  “你签了什么责任书?”唐蘅说,“我想看看。”
  李月驰掏出个折了又折的纸片,丢进唐蘅怀里。
  “……若唐蘅生命安全或经济财产受到任何损失,均由李月驰负责及赔偿。”唐蘅捧着薄薄的A4纸,念完了,看见右下角“李月驰”三个字落款,这是李月驰的字,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是不是说,如果我出了事,你负全责?”
  李月驰没说话,默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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