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楚涅又叫他一遍,带着微微喑哑的哽咽,还未感动别人而自己先心神大乱,双手无措地背到身后,目光盯进楚渝的眼:“你喜欢吗?”
他的声音太低了,响彻云霄的交响乐让他像是在讲唇语,可他也离楚渝太近了,近到楚渝一点也听不到交响乐,楚渝愣怔的面容上赫然滑下两道泪水,张开双臂用力扑住他,脸深深埋在他的肩上,楚涅感受到一点热气扑着他的皮肤,听到哥哥说:“宝贝,哥哥喜欢,哥哥好喜欢。”
楚渝抬头,泪眼朦胧找楚涅的唇,楚涅抱着他的力道像是抱一场即将融化的风或者是雨,那么滚烫,那么颤抖,那么轻又那么重,那么凶狠又那么温柔。楚渝倚靠他像是倚靠自己的灵魂或者人生,畏惧又依恋,习惯又期待,亲密无间又满怀惊喜。一个吻的时间那么长那么长,楚渝不知道接吻原来可以代替呼吸,他的生命,也许不需要楚涅以外的养分。
楚涅放开他,千言万语要对他讲,他们脸上都被喷泉的水雾淋得湿漉漉的,楚涅抹了抹脸上的水珠,说道:“哥,抱歉,这件事一直瞒着你。其实这个游乐园,是爸爸交给我的,我第一次尝试投资的项目。数额不大,但我还算说得上话,别的我都没有参与,只设计了这个雕塑喷泉,想送给你。”
抬头看了看雕塑中央的人鱼,眸光闪动,“哥哥叫小鱼儿,所以我设计了这个人鱼,献给我的人鱼,我的小鱼儿。”
他又看了一眼时间,牵着楚渝的手往前走,“还有烟花表演,也是我提出要做的,现在快到时间了。”
站到一处观景台上,楚涅看着手表倒数,“四、三、二……也送给哥哥。”
话音刚落,无数烟花在天空中绽开,彩色烟花的团团簇拥下,一个银白色的人鱼图案渐渐显现出来,楚渝仰头看着璀璨无比的天空,听到楚涅对他讲:“八点零一分,哥哥的出生时间。放烟花,想谢谢老天,谢谢它把你赐给我,谢谢它,让我有幸做你的弟弟。”
第34章
从游乐园回来以后,楚渝常常感到幸福。不是说之前的生活有多痛苦,而是相比现在,之前的生活像是在梦游,一场所有人共同做梦的梦游,每个人都无所谓,每个人都大梦不醒。他被狠掐手臂而手臂知觉全无,他从不大哭但是会大笑,他像包裹在鸡蛋壳里的胚胎,有生命,而生命是一团飘飘然的混沌。
直到外壳被打破,楚渝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这个世界,他睁开眼睛发现梦里骑着独角兽的天使在现实中其实是他的王子,王子吻醒他,他身心相许。
后来有一次,他们偶然碰到游乐园的合伙人,合伙人以好奇而敬佩的目光打量楚渝,楚渝躲到楚涅身后红了脸。他害羞不是因为那份并不恶意的好奇,而是因为那份真诚的敬佩。楚涅在外人面前的形象他并不清楚,可他已经在网路上看了那个热度很高的新闻:“人鱼喷泉和烟花表演,据说是那个游乐园的一位投资商亲自设计,献给爱人的礼物呢!”“几千万买爱人一笑,也太浪漫了吧!”“那位投资人好像还不到二十岁,小小年纪就这么深情,爱人真是驭夫有术啊!”
他只读到驭夫有术的评论就不再往下看了,接下来的一整天,脑海里满是这四个字。楚涅回家时他躲在衣帽间里不肯出来,脸烫得像是发高烧,直到楚涅大声宣布自己马上就要生气了,他才抱着一支长绒抱枕,磨磨蹭蹭现身,磕磕绊绊给楚涅讲了网路上的评论。这四个字也不知道触到了楚涅的哪根神经,让他几乎是立刻发起情来,楚渝被迫骑在楚涅身上一整晚,自此对“驭夫”二字的理解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有一天出门,两个人去步行街闲逛,遇到张璃的时候,楚涅正在哄因为冷饮店不给外带冰激凌而气鼓鼓的楚渝,听到有人叫楚渝的名字,两个人同时抬起头来,但一个被另一个拥在怀里的姿势却保持未变。
“真巧。”张璃把头发拢到耳后,想露出笑容却只是抿了抿嘴角,“好、好久不见。”
楚渝没什么反应,并不讲话,不是他没礼貌,而是他太记仇,再也不想和姓张的人有任何瓜葛,他的性格其实并不温和,仰起头对楚涅说:“那,去前面那家糖水店好了,那家可以外带。”
楚涅说“好”,揽着他就走,张璃在他们后面,像被扼住喉咙一样尖声喊:“对不起!”
喉咙扼紧了,又扼断了,两人停下脚步,听她低微而沙哑地:“我代替我哥哥,向你们说对不起。”
怕他们走,张璃不停顿地又说:“哥哥现在过的很不好,爸爸已经放弃他,连主宅都不让他住,他已经搬去了和佣人一栋楼。他染上烟瘾,开始酗酒,大把大把地掉发,掉体重,治疗看不到效果,他已经、已经离不开轮椅了。”
话说出来像空荡荡的玻璃皿,没人接,摔在地上砸成碎片,张璃整个人都卑微到那些碎片上,声音给碎片划出血:“对不起,说了很多遍可是还要说,对不起,因为哥哥对不起,因为爸爸对不起,因为我的生日宴对不起。其实你们应该不想听吧,不值得原谅也不会原谅,可你们是兄弟我们也是兄妹,他再怎么说也是我哥哥,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代替他向你们说对不起。”
字字句句真诚无比,楚渝听了也只是漠然,道歉的话有什么好听,楚涅已经帮他出气,即便那个人如今行尸走肉,从那天以后的人生给整个斩断,又怎么样?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大快人心的感觉,只一心想着前面那家可以外带的糖水店。
正打算直接离开,前面一个人迎面走过来,经过他们的时候脸上挂着不耐烦的神情,语气里的烦躁也不加遮掩:“他妈乱走什么?你妈就这么教你的啊?”
楚渝和楚涅一愣,同时意识到什么,一起回过身去看,只见那人走到张璃身边,一把扯住女孩的手臂,把她拽得一个趔趄,“一转眼就没了,你是狗吗,还要人牵着啊,以后出门要不要在你脖子上拴根绳啊。”
张璃的表情还停留在说“对不起”时的情境,那人却以为她这样是专门做给自己,捏住她的下颌向侧边狠狠一甩,也不怕给别人听见:“又摆这副死妈的表情给谁看?大姐,我们来订戒指不是来订棺材板啊。嫁给我把你委屈坏了,是吧?麻烦搞搞清楚,你们张家变天了!你这浑身上下,也就这个姓值点钱了,还是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那人比张璃高出很多,影子把她整个笼罩起来,张璃像一支被狂风骤雨无情撕扯的花,飘摇中向楚涅和楚渝道别,那人闻声向两人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看到楚涅,周身的流氓气息立刻消失了,紧皱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皮囊内外换了一整副奴颜媚骨,谄笑而又小心翼翼地向楚涅靠过来。
这人显然是认识楚涅的,点头哈腰地叫“楚少”,两只手苍蝇般狠狠搓了半天才满怀敬意地递过来,楚涅没有握上去,只是点了点头,表情淡淡的。那人收回手时也并不生气,反而因为楚涅向他点头而激动不已。楚渝把目光投向被扯歪了衣领的张璃,张璃面容平静,眼神空茫:李承,我的未婚夫,我们已经订婚了,就在上个月。
张璃和那人离开时,楚渝在后面远远地看,张璃的背影渐渐葳蕤成一小团,拐个弯就不见了。楚渝忽然有种“在路上”的感觉,一条只能前进不能倒退的生命之路,路上落了一颗小石子,骨碌碌往前滚,在他的道路上经过而未停留,滚出道路的时候也是那样一小团,拐个弯就不见了。
生命在向前,石子在向前,楚渝在向前。他的道路上总会有石子,楚渝经过它们,或者踢开它们,一直向前走,直走到口袋或胸腹装满故事才略作停留,如同从深深的海底浮上来,大彻大悟,大梦一场,来的时候觉得每颗石子都面貌迥异,而今回头看,却又觉得它们普通到不能更普通,模糊成满覆尘埃的灰蒙蒙一片了。
楚涅觉得,张璃的出现或多或少影响了楚渝的心情,明显的变化看不出来,可他确实感觉到楚渝一整天都在不自觉地向自己身上靠,像一块包在包装纸里却早已融化的巧克力,有一种压抑的绵软。
他心疼不已,却不能挑明,只有对楚渝加倍温柔,百依百顺。怕回家见到柳绵更影响楚渝的心情,提前订了酒店套房打算外宿,进酒店大门的时候楚渝才反应过来,仰头看他:“我们不回家吗?”
楚涅看他初生幼崽一样茫茫然的表情,几乎生出一种为他毁灭世界的冲动,并不是愤怒,或者破坏欲,只是单纯地想在他的面前做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大到能够撑破自己的皮囊,撑破灵魂,撑破沐浴在他茫茫然目光里的完全拥有他的自己。被楚渝这样看着,楚涅能清清楚楚意识到自己就是哥哥的全部,这种认知让他几乎混淆真实与虚妄,世界是他,他就是世界,他温柔他主宰他毁灭他毫无顾忌地闹翻天,即便只剩一片废墟,只要楚渝还爱着他,荒芜焦土,他依旧涅槃。
进电梯,看屏幕上的数字一个一个向上跳,楚涅牵着楚渝像牵一缕风或者一场雾,声音都跟着抖落尘埃:“不回家。”从电梯镜子望进楚渝的眼,牵起嘴角微笑:“今天离家出走,我们,我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