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一半,兴许是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轻松,施岷正了色,道:“没事,慢慢来。”
他之前一直夸我聪明,可我半点不觉得自己哪里聪明。背个单词,半天就过去了,还总是背了就忘。
这种浪费时间的方式我很喜欢。
我问他:“你记不记得,之前你给我补课的时候。”
施岷疑惑地抬起头,问:“什么?”
“那个时候,你就是这么在我旁边。一呆就是几个小时,写错了就会点点我的桌子。”
“那时候也不止你一个人。”
“没错,但是,在我眼里,你就是只对我一个人笑。”
“那既然你那时候有这个自信......”施岷伸手扶了一下眼镜,“那为什么到后来开始怀疑自己了呢?”
“我......我不知道。”
我以为他在责怪我犯过的错,把头埋得很低很低,“我觉得你太好,而我一点也不好——我们之间隔了那么多事情,我无法说服自己,你是喜欢我的。”
施岷摇摇头,轻轻骂了句“傻子”。
我听见这句话了,把凳子拖着离他更近,轻轻问:“没错,我是傻子。那么施岷,你告诉我,你是喜欢我的,一直都是喜欢我的,对吗?”
施岷皱起眉,问:“现在说这个有意义吗?”
确实,没什么意义。
我们又没有复合。离得最近的那天,还是我俩把对方弄出一嘴的血。
可我还是不死心。
对于我来说,爱是一件多么容易就说出口的事情,我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我爱他。可施岷不一样,他的爱从来都是包藏在心里的,再火热也不会让温度透出胸腔——我想,这也是我们的差距之一。
而我要学会接受它。
施岷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犹豫,开口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施岷继续说:“你刚来那会,我对你爱答不理,是想让你体会我的痛苦,经历一遍我的不开心,可我又怕你真的走掉。”
好累啊,他说。
他很纠结,我却好像看到了一点希望,于是按捺住心里的狂澜,赶忙表态。
我举起手,起誓一样说:“不会!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走的——”
施岷摇摇头,双手绞在一起,就好像在做一场很艰难的心理斗争。他一边说着“倒也不必事事都道歉”,一边用晦暗不明的眼神望着我。
我被盯得心虚,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能战战兢兢等待审判。
“你最好不要再骗我。”
他妥协似的,说完这句话,就放下手中的单词本,转身去了厨房,一边打了一个鸡蛋,一边问我要不要吃。
我跟他道谢,得到他一个奇怪的眼神。
“跟我也用这么客气吗?”他疑惑地说,“方岷,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小心翼翼了。”
我其实也不知道,可能,从我回到柳镇的那一天起,我就开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等待审判。但猛地被施岷问起,我也无法确认自己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改变。
人想要改掉自己的性格是很难的,比戒烟还要难。而在陪施岷的这么长时间里,我没有抽烟,也没有发火。或许我真的可以说到做到。
“方岷,人还是得让自己开心最重要。”施岷叹了口气,无比认真地跟我说,“我不想让你失去自己。”
“不会。”他说得认真,我也答得认真,“认可的就去改,不认可的,就努力磨合——这不是两个人在一起必经的过程吗?”
施岷耸了耸肩膀,说:“是这个道理,谁都懂,只是做起来......蛮难的。”
“是啊,但我在努力。”我站起来,走到厨房门前,倚着门框问,“施老师,你愿意和我一起努力吗?”
这句话我说出去时,心里忐忑非常。
我不确定他有没有打开心房。我怕他是因为“拉扯累了”而选择姑且相信我,如果真是如此,我又该给自己的罪状再添一条,死乞白赖的烦一个病人,叫他因妥协而答应我,太无赖了。
施岷只是轻轻抬了眼,又继续低头,把蛋清和蛋黄搅在一起。
我想,那个低头的动作幅度好小啊,那就当......他刚刚点了点头吧?
第55章
领包裹的事情,也不再是李元代劳了,通常是我去拿。
去柳中就不免会碰到李元,一开始,我还怕会尴尬,有意无意躲着他,特意选他没课的时候去拿。可他不是那种矫情的人,有时碰巧遇到,甚至会主动跟我打招呼。
把话说开是在一次晚自习之后,他见我又拿着快递往家走,朝我挥了挥手。
我也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没想到他一路小跑着过来,问:“这么急着,去哪啊?”
“回家。”我不好意思说是去施岷家,只能草草指了个方向。
李元笑了笑,摇头晃脑地说:“又来取小夏寄来的东西啊?看来跟施老师最近处得还可以?”
我没想到他会主动提施岷,也不好打断,于是就站着听他继续说。
“也挺好,我是真心希望施岷能好起来。你回来后,他也确实有人气儿了不少——看来,我那通微信是发对了——哎对了,你怎么不回我微信啊?”
我支支吾吾地说“忘回了”,想着要不要跟他道谢。
没想到他笑得很坦荡,“行了,既然施岷放不下你,那就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他要是真能接受你,那就好好过吧,你也别再闹他了。”
我自然是感激他的,可不得不承认,这些话由前同桌、现情敌说出来,还是会让我不舒服。我知道我不能这样,要把那些卑劣的、见不得光的嫉妒心压下去。
“谢谢你,我会的。”我说。
笑是真诚的,道谢也是真心的。
李元耸耸肩,招了招手就回去了。
我把包裹领回施岷家,他在看书。
人在脑放空的时候,总能被某个画面戳到。比如他低头翻页,眼镜滑到了鼻梁上,他伸手扶了扶镜框。
很日常的一个动作,但我看着觉得在心脏上击了一下。
“怎么了?”他突然抬头,我俩的目光正好撞上。
“没。”
我笑了笑,绕到他的身后,给他拆包裹。
是小夏寄过来的信。我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他听,看他带着很温柔的笑。
虽然这个笑不全是给我的,可我觉得无比幸福。
我给他唱几年前的歌,我们高中放学时的铃声,唱完了,就该准备晚上的简餐。
我似乎跟他补上了之前没过完的生活。虽然别扭了一些,但也还算闲适。
吃完会陪他出去走一走消食,会给他按摩检查体征——一开始,他是抗拒的,但后来也许是觉得这样确实能缓解疼痛,也不再坚持。
按完,扶着他躺下,帮他掖好被子、关掉床头的灯,把响铃的拉线放到枕头旁,自己退到了门边。
“晚安,施老师。”我说。
施岷背对着我,呼吸声非常平稳,沉沉地答:“晚安,方岷。”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我想起他读过的那本书里的话,轻轻笑了。
我俩有时一起去买菜,碰到熟悉的居民,施岷会打声招呼,然后跟他们介绍我说,这是方家的孩子,最近回来了。
大爷大妈们几乎没人见过我,都会笑着说,稀客啊。
我会陪他去做体检,定期跟着医生提供的疗程盯他吃药化疗。
犯病的时候,他仍会疼得手脚蜷缩,我只能用土方法替他擦拭,在他缓解之后为他揉揉抽筋的小腿。
我给公司提交的长假申请果然没有过,于是我商量着停薪留职,回去之后换个项目组,或者干脆领三个月工资走人。
我问施岷:“要不要换一个医疗条件好一点的地方住?”
施岷立刻警觉地看着我。
我只好安慰他,“没有要自己走的意思,是想让你好好治疗。”
施岷这才乖乖摇头,说不想搬。
大概是这个地方留下过太多回忆吧。
他不想搬,我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先寻摸着找个附近的工作救急,日后的事情从长计议。
没想到,施岷却问我,为什么不回宁城。
“施岷......”我有些生气,“我都说了,你在哪,我在哪。”
“毕竟你前科太多。”施岷撇了撇嘴,咕哝着,“而且,我也不是你什么人,你没有必要放下那么重要的工作在这里陪我。”
我只好吃瘪地摇摇头,“不行。你在哪,我在哪。”
“再看吧。”施岷说,“等我过完生日,如果你还是这个想法,我们再讨论今后去哪里的问题,行吗?”
我当然会答应。
存款拿来付医药费,施岷的工资存着,供日后搬家用,我的几份工钱用作日常开支——这是我的想法,毕竟,我也相信,以我的资历,晚点再去参加社招,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第56章
日子就这么过得还算舒畅,镇上毕竟人少,我俩时常同进同出,也不免会被认出来。
别人倒还好,有一次,我被我妈看到了。
她手里抱着小孩,正笑着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