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施老师会很喜欢这份浪漫。
这大概是我们之间少有的一次心有灵犀。
河边的人更少,离烟火更远。物理课上说光的传播比声音更快,所以直到烟花炸开了好几多,声音才能传到。
一天有二十四小时,烟火有几十朵,小镇有近千人,连居民楼都有上百户。可我和我的施老师,在没有任何联系方式的情况下相遇了。
放在概率学里,这是要算上好一会的小数字。
放在我们之间,这是一个迟早会发生的肯定命题。
砰——
砰——
砰——
三声巨响延迟传到耳朵里,我却揉了揉眼。
施老师就站在河边,看起来有点孤单。
他的背比原来更单薄了,就那么仰着头,风衣被吹得直动。
他突然转头,我还没来得及心慌,就暴露在他的目光下。
我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心里开始打鼓,很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会想我还是恨我?会骂我还是抱抱我?
可他的眼睛太亮了,瘦成那个样子,眼神却依旧很温柔。
“施老师,您好......”我近乎忐忑地伸出手,“我叫方岷——方正的方,施岷的岷。”
你愿意......重新认识我吗?
心跳不听使唤,震得我胸腔都在痛。
施老师先是愣了一下,好像也很慌乱,定了定神后,又突然扯了下嘴角。
那种笑容很复杂,是他每每遇见我时会露出的神色,但这次似乎更苦涩。
烟花的光衬得他更加好看。我的词汇量太匮乏了,如果一定要换一个形容词,我会用“明艳”——不适合描写一个病人,但适用于施老师。
“对不起,我......”
“方岷。”他摇摇头说,“你先让我看完它。”
我这才反应过来,比起看我,施老师更愿意看烟花。
可是烟花有什么好看的呢?我咕哝了一句。
“是啊。”施老师竟然听到了,“我也想问,烟花有什么好看的呢,值得看到半夜。”
我想起那次看完烟火展回去,施岷颓丧又瘦削的样子,突然觉得心脏都不是自己的了,就跟被放在地上踩过,又拿鞋底碾了几下。
我不停地道歉,说我是混蛋,又问他有没有看到我寄的信。
施老师就用他惯用的淡然眼神看我,让我别说话,好好看风景。
第44章
这场烟花秀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最后一个光点都消失了好久,施老师才动了动,看样子准备回家。我就跟在后头,尽管他一直在皱眉。
“方岷,你别跟着我。”他说。
“可是......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说话间我突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那个橘子味的晚上,也是始于我的死皮赖脸。
“没这个必要了——你回印尼,或者回宁城,都可以。”
他走得很干脆,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毕竟,你的选择有那么多。”
我觉得他把我的心跳一起带走了。
柳镇的冬天真的好冷。贝雷帽不顶用,我仍旧头皮发麻。风衣也没用,浑身从脚趾到指尖都是冰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要去哪,就在大街上逛了一圈又一圈,不知不觉就逛到了柳中。
原来中学门口有个小卖部的,现在变成了两个石狮子。
那棵会“长”出字的树就是在小卖部买的,当时满心想着被骗也很快乐,现在我倒真的很想被骗一骗,可我上哪再找那么蠢的商家。
石狮子瞪着我,嘴巴张得老大,像在嘲笑一个傻x。
你就是傻x。我骂道。
说着我就转身去了施岷家,他不让我进门,我就不进。
施岷关了灯,屋里一点人气儿都没,唯独门口那棵树有点意思。
树,我种的,字,我刻的。
只不过时间太久,字有点模糊了,而且天越来越冷,我看树有点要被冻死的意思,索性买了桶油漆,准备刷到树干上。
给树穿完衣服,离天亮还有好久,我靠在树旁的石头上往屋里看,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回到那个很美的晚上。
那晚,施老师跟我有一个橘子味的吻。
我不知道做这些的意义在哪里,也许就像施岷说的,我永远在做无用功。
想着我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没有电视剧里飞雪或者雷阵雨做烘托,毕竟外派时什么艰苦条件没受过,这儿除了冷一点,其他都很好。更别提屋里住着我的施老师。
睡着的感觉是不错,我还能梦一梦我俩没吵过架的样子。但醒来就不好受了,腰腿脖子哪哪都酸,手脚冰的像铁。
我都不知道昨晚是怎么以这么诡异的姿势睡着的。
更尴尬的是,我这么狼狈的样子,被施岷撞了个正着。
“你这种做法真的很幼稚。”他压着火,很生气的样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几乎是一瞬间就弹起来,骨头长期僵着,被我突然的动作拉得咯嘣响。
“不干什么......就怕树冷了,给它穿件衣服......”
“你——”施岷气得呼吸很重,“进屋来!”
屋里果然暖和很多。
我坐在窗边,反倒不自在起来。施老师扔给我厚毯子,把一杯热水放在桌上就走了。不过房间太小,他就算走到墙边我也能看到他。
“施岷——”我喊他,“我没有使苦肉计的意思,也没有要缠着你——我就是希望,能跟你好好道歉,如果可以的话,照顾你、看你好起来——”
“不需要。”他好像在翻译什么稿子,手中一摞纸翻得哗啦作响,“你有你的生活。”
我告诉他:“印尼的项目,已经搁一段落了。”
但他仍是淡淡的,只叫我把热水喝了。
我现在确信,寄来的那些包裹和解释的信,他根本就没拆开,就堆在院子里。
没关系,我慢慢亲口说给他听。
花了一个小时,身上才慢慢回暖。可我觉得头好重,手也很烫。
大概我脸红得不正常,施老师也发现了,过来问我怎么了。
很明显是发烧,我怕自己会传染他,披上外套就准备走。
他拦住我,使了点力气把我按回椅子上,说:“坐着别动,吃退烧药。”
柜子里的药好多,我不觉得头晕难受,只觉得心疼,他怎么能一天吃那么多药呢。
我没敢让他动作太多,自己爬起来倒了水吃了药就准备走。结果施岷叹了口气说,别折腾了,烧退了再说。
我觉得自己很罪恶,但着实为这句话开心了一下下。
施岷是关心我的。
觉我不敢多睡,我想多看看他。
但是眼皮又重得很,我就靠着床板,断断续续跟他讲以前的事。
关于郑九。
关于外派。
关于施叔叔,关于林阿姨。
关于我莫名其妙的醋意和自卑。
想到哪说到哪,一边说一边道歉,说到最后大概已经语无伦次了。
但是施老师很有耐心,没有打断我,就坐在那,静静听完了。
口干舌燥的时候,我问他,讨厌我吗。
施老师只是冷着一张脸,眼睛里没有悲喜。
他说:“向前看吧,你我都是。”
但他还是会仔细替我掖好被子,只不过手指很小心地,不会碰到我。
烧退了以后我满身是汗。
当然不能让施老师来照顾我,所以我自己穿戴整齐,就着粘腻腻的衣服站了起来。
施老师看到后似乎又生气了,叫我躺回去。
“施老师,我不能那么混蛋。”我苦笑说,“用苦肉计叫你可怜我,这不合适。我只要我能每天看到你好好的就成——你如果不嫌弃,我可以在旁边帮衬着,绝对不烦你。”
他看了我很久很久,才妥协似的问:“你什么时候回公司?”
“近期......不了吧。”我说。
“随你。”他说,“但是你现在烧退了,可以出去了。”
我知道他现在不想见我,我也知道,我俩的问题绝不是几句“误会”就能解释清的。
我想,我需要跟他聊一聊,用最心平气和的语气,没有讨好没有自卑没有想东想西的心思,像八年前那个晚上一样,仅仅以一个爱他的、一腔热血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施岷没有留我,而我又不想去招待所住,于是给李元打了电话,想找他要租的房间的钥匙。
我本来在院子里等了好一会,但怕施岷看到我,只好离施岷的屋子远了点。
李元下了课才来,天都黑了。
这是我毕业后第一次见到他。之前我有点抗拒再和这里的人接触,因此同学聚会从来没参加过。李元算是唯一还有联系的老同学。
他看我的眼神不是很友好,但语气还算礼貌,“瘦了啊方岷,我还以为你在外面吃香喝辣呢。”
我摇摇头,努力调整好心情,强笑着跟他打趣道:“没有的事,风里来雨里去罢了。”
“不能吧?施老师老跟我说,你搁外头可潇洒了。”李元皱起眉说。不知道为什么,我从这简单的一句话里听出许多不明的情绪。
“施老师......对我可能有点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