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音带着点儿喑哑,低低道:“因为只有你突然冲到我面前,还让我救你。” 
        “所以我们之间,是命中注定。” 
        这样的回答,与他心中隐藏的期待不谋而合。 
        心脏搏动倏尔加快,勾着脖颈朝下一压,旖旎的氛围瞬时蔓延开来。 
        那段日子美好得过于梦幻,以至于管奕深险些当真以为,老天垂怜,才给形单影只的他送来一个满分情人。 
        却忘了自己足足倒霉了二十二年,何尝遇过一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人或物会是完美无缺的。 
        方永新敛藏在温柔可亲的举止下,初露锋芒的真实性格,直到那天一个电话,才令管奕深第一次有所察觉。
8、第八章
        那天中午,两人刚从菀城近郊的一处骑马场回来。 
        时针已经快指向十二点,也没怎么挑,直接选了家海鲜酒楼。 
        “这个时节的螃蟹最好,你不是嫌前阵子吃得太腻,今天就点些水里的,清清肠胃。” 
        方永新一口气叫了十几道,把菜单交回服务员手里,等人离开,看着管奕深心不在焉的样子,皱了皱眉。 
        “怎么了?在车上的时候就不说话,身体不舒服?” 
        管奕深摸了摸鼻子,哪儿好意思告诉他自己是上马的时候动作幅度太大,一不小心拉着筋,疼到现在。 
        为了维护尊严,只得拐弯抹角地说:“那个地方也没什么意思,又累又麻烦,我不喜欢。” 
        方永新抿唇轻笑:“好,你不喜欢,以后就不去。” 
        管奕深表示很满意,他现在对于提要求这件事已经越来越没有心理负担了,反正得到的回答永远都是“好”“行”“可以”。 
        有时候他都忍不住好奇,眼前的男人究竟蕴藏了多少耐心,仿佛怎么都耗不尽。 
        这家酒楼的速度很快,才等了二十几分钟,各类鱼虾扇贝生蚝蛤蜊便烹调鲜美地送到桌上。 
        管奕深这些天也算是跟着方永新吃了不少菜系菜品,然而目光落到正中央摆放的一盘分量十足的大闸蟹上,仍旧犯了难。 
        筷子拿在手里半天没动,抓了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 
        “我十几年没吃过螃蟹了你信吗?” 
        “应该是上小学的时候,我妈刚离婚那阵子,家里条件还很好,伙食也不错。” 
        “我妈偶尔会蒸给我吃,但我手笨,性子又急,只知道瞎来,她每次都说我糟蹋了好东西。” 
        “你说不就吃个螃蟹嘛,又用勺子又用剪刀的,哪儿来那么多讲究?” 
        方永新听他絮絮叨叨念了许久,恍然明悟地“哦”了一声,淡笑着看过来,精辟总结:“你不会吃螃蟹。” 
        管奕深登时刹住嘴,憋了好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算是承认了这个丢脸的事实。 
        “你不会,还有我,先吃别的菜吧,我帮你把蟹肉剔出来。” 
        方永新照旧是一副心甘情愿迁就他的体贴姿态,不止嘴上说说,行动也很利落。 
        话音方落,便将那一整盘大闸蟹都挪到自己跟前,拿起酒楼提供的蟹八件,开始心无旁骛地拆蟹壳。 
        “你光顾着给我弄,自己不吃吗?” 
        “我对吃螃蟹不是那么感兴趣,我比较感兴趣的……”说着动作微顿,暧昧的目光投过来,在他身上轻轻打了个转。 
        管奕深顿感耳根发烫,咳嗽两声低下头去,这人总有云淡风流撩得别人脸红心跳的本事。 
        方永新又笑了,带着点儿宠溺意味,继续手上的事。 
        原本气氛还是相当和谐的,直至管奕深夹了个生蚝到盘子里,安静的包间突然响起来电铃,把两个人都听得一愣。 
        管奕深的社交少得可怜,辞职后更是几乎等于没有,而方永新因为不上班,这些天似乎也没什么正经电话。 
        所以,又是推销? 
        他一开始还没放心上,嘴里吸溜着粉丝,下意识往左边瞟了一眼。 
        却见方永新唇角微抿,盯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神态明显与往常别有不同。 
        左胸口咯噔一下,筷子也停在了半空。 
        来电铃锲而不舍地响了十几秒,方永新一直无言垂首。 
        眸中色泽沉淀几番,终究还是擦了擦手,滑开接通。 
        唇舌微启,清润的嗓音唤道:“裴文……” 
        完全陌生的名字,至少管奕深从没从他口里听过。 
        不……不止是这个名字,似乎从两人认识至今,方永新压根没说过任何有关自身的话题。 
        “我人在外地,你当然找不到。” 
        “我没有躲你,也没有躲任何人,只是出来散散心。” 
        管奕深还处于刚发觉这一事实的无措之中,便听他叹一口气,颇为无奈地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熟稔又自然而然的语气,原来……他对每个人都一样的温和亲近。 
        “你刚毕业就来了思睿,跟着我干了几年,好不容易坐上的职位,说不要就不要了,不可惜吗?” 
        “白嘉钰不甘心我分他的权,亚太区那边也一直倾向他,我早就料到会有今天。” 
        “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一直想拉拢你,投诚到他麾下,你的待遇只会水涨船高,何必为了我……” 
        方永新说到这儿捏了捏眉心,修长的指节轻扣桌面。 
        尽管并无什么表情,那糅杂了信任和负担的复杂情绪,却没能逃过管奕深的眼睛。 
        他确定,裴文与方永新之间,绝非普通的职场关系。 
        果不其然,手机那头不知又说了什么,一声悠长的叹息落下,似乎终于松动了某个关卡。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心意,只是不想拖累你。” 
        “既然你辞职信都递了,我也不说废话,你选择了我,我一定会负责。” 
        “京城那边很快会有大动作,你在家耐心等等,权当放假了。” 
        “嗯……我回去,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方永新挂断电话,准备继续剔蟹肉,一扭头,正对上管奕深僵硬的脸色。 
        “怎么不吃?这一大桌子,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管奕深握着筷子的手动也不动,双唇抿成直线,半晌,干涩地问:“那个裴文……是谁啊?你和他很熟?” 
        方永新看了他一眼,简明扼要地答:“是我以前的下属。” 
        “你辞职,他也跟着辞职,他还挺忠心啊,就认你一个上司。” 
        管奕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了,他明白这口气很不对,却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 
        耳畔不断回响着刚才方永新和裴文你来我往的对话,单听每一个字都没问题,但组合起来,偏偏生出了洗不净的暧昧感。 
        他们两个之间不单纯吧?会不会是方永新在京城的第二个情人? 
        不,明明人家认识得更早,若论起先来后到,自己才是没底气的那个。 
        “我这次走,是中了同事的圈套,为了保我的销售团队,引咎辞职,他觉得对不起我,所以才这样。” 
        方永新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说完便别开视线,掰开蟹壳,打算把蟹黄挖出来。 
        却不知这话听进管奕深耳朵里,更加坐实了裴文对他有情有义。 
        心里好像打翻了五味瓶,恼怒、不甘、憋闷,还有管奕深自己都分不清的敌意。 
        方永新这些天对他好得太过头了,蜜罐里泡得脑袋发昏,如今突然一缸子酸醋泼到脸上,猝不及防,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排解。 
        他咬着牙,攥着筷子的指节发白,一股脑吐出心里话:“我看没这么简单吧,他对你有心意,你对他要要负责,单纯的上下级关系,谁会这么说?”
  
  方永新一顿,拿在手里的小匙终于放了下来。
  
  伴随着金属材质与桌面碰撞的清脆动响,不大的包间里霎时静得针落可闻。
  
  他抽出两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
  
  管奕深看着他一通动作,莫名心跳加速,潜意识不断提醒着,自己说错话了。
  
  然而角落里仍有一道侥幸的声音。
  
  他对自己不一直是百依百顺吗,不会多问了两句裴文就……
  
  方永新擦完手,纸巾往垃圾桶一扔,转过头来。
  
  那一瞬,管奕深的心脏急速下沉。
  
  那张他喜欢得不得了的脸上此刻毫无表情,眸光疏离淡漠,甚而带着不加遮掩的冷意。
  
  相识这么多天,见惯了方永新言笑晏晏的柔情,哪儿体会过这等冰凉冻骨。
  
  一时呆住了。
  
  “有些东西,我以为我不提,你自己也能懂,但现在看来,还是要讲得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