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考了几秒,说:“我找梁迁律师。”
“我就是,”梁迁快步上前,伸手和对方握了一下,不确定地问:“你是方总吗?”
说实话,要不是看到了喉结,他还以为对面站着一个女生。
“啊,”男人愣了愣,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仿佛有些兴奋,“我是。”
梁迁心中充满怀疑。这人太年轻,打扮的也随性,不像总裁,反而像个艺术家,尤其是那张美丽的面孔,说是明星还可信些。
“是为文越跟雷邦的工程纠纷来的吧,”梁迁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您到我办公室坐,把具体情况介绍一下。”
男人坦然地回答:“具体情况我也不了解。”
那你是来干嘛的?梁迁吐槽不止,表面上还维持着笑脸:“公司的法务总监没有一起过来吗?”
“来了,”男人朝外面张望,看到电梯停在本层,忽然笑了,“那不是吗。”
在语音系统热情的问候声中,另外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了律所,前一个高大挺拔,面容冷峻,后面那个手里提着一只公文包,明显是下属。
梁迁立刻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梁律师?”高个子男人主动走到他面前,作了自我介绍:“我是方明栈。”
“方总你好。”两人握了手,梁迁转头去看那个漂亮的冒牌货。
“我才是方总,”那人已经毫不客气地坐上了沙发,强词夺理地撒娇:“我不能是方总吗?”
“别闹。”方明栈很轻地喝止了他,给梁迁做介绍:“那是我弟弟,这是文越的法务杨凌。”
梁迁跟法务寒暄,听到冒牌货轻快地反驳:“你少攀关系,谁是你弟弟。”
他又对梁迁说:“我叫简青黎,梁律师刚才没有生气吧。”
“怎么会,”梁迁看出两个人关系不简单,便说了句奉承话,“简先生一来,整个律所都蓬荜生辉。”
简青黎笑了,熟练地应付:“律师的嘴,骗人的鬼。”
方明栈小时候见过梁宴杰,特意问了一句,得知梁宴杰开庭去了,便说以后有机会再来拜访,礼数相当周全。梁迁请他们移步办公室,扭头叮嘱段星河倒些茶水,段星河不吱声,沉默地翻出了茶叶和茶具。
文越集团这次卷入的是一桩建设工程纠纷,其实案情并不复杂,但是处理起来相当棘手。他们两年前招标了一个医药园区的工程,一家叫作双力的建设公司中了标,两方签了承包合同,预算一个多亿。今年工程封顶,竣工结算,文越集团按照约定支付了全部款项,准备开始装修,结果在上个月,一个包工头突然组织了几十号工人到公司闹事,拉着横幅堵在大门口,控诉文越不给农民工发工钱,把劳动局都惊动了。
梁迁听到这里,大概明白症结在哪了,他问法务:“是不是挂靠啊?”
建筑行业乱象丛生,违法分包、借名挂靠的比比皆是,大部分纠纷都与这些不规范操作有关。杨总监叹了口气,说:“是,园区的实际施工人叫雷邦,双力公司给他安了个项目经理的头衔,其实整个工程都是雷老板承包的。”
“你们已经付过工程款了,按理说雷邦应该去找双力公司结算,”梁迁停顿了一会,说出自己的猜测,“他们闹翻了?”
杨凌咳了一声,表情有些尴尬,方明栈淡淡地扫他一眼,接过话:“更糟,双力公司前几天申请破产了。”
申请破产,意味着双力公司已经资不抵债,雷邦很聪明,发现从双力这儿拿不到钱,转头就盯住了文越,不仅派农民工围追堵截,还一纸诉状把他们告上了法庭。
简青黎在旁边剥开心果,听到这里突然插了一句:“他们违法转包,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告文越也太没道理了,是吧梁律师。”
梁迁回答:“也不是完全没道理,看情况。”
“是吗?”简青黎虽然惊讶,但是很快就没了兴致,旁边三个人继续交谈,他接着剥开心果,在茶几上聚成一堆,也不吃,又伸手去盘子里拿。方明栈挡了一下他的手腕,简青黎不高兴了,小声说:“我这是为你们服务呢。”
就在这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杨凌起身开门,段星河走了进来,把手里端的陶瓷托盘放在茶几上,为客人们送上茶水。
简青黎接过杯子,吹开水面上的热气,余光扫过段星河的眉眼,突然愣住了,冷不丁问:“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段星河没说话,默认了。
“我想起来了,”简青黎的眉头皱了一下,又很快舒展开来,高兴地问:“是在pool吧!当时有个混蛋泼你酒来着,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段星河诚恳地笑了笑,“那天谢谢你了。”
“没事,我就喜欢英雄救美。”简青黎饶有兴趣地盯着段星河,见他穿着衬衫西裤,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忍不住好奇起来:“你不是在pool当服务生吗?怎么跑到渔州来了。”
段星河说:“我就是渔州人。”
“是吗,那渔州有哪些好玩的好吃的?”
两个人挪了个地方,就这么叙起旧来,言谈间仿佛十分熟稔。
梁迁心里烦闷,自从简青黎那句俗套的搭讪开始,他的注意力就跑偏了,只想知道段星河与简青黎在聊什么悄悄话,偏偏身边的杨总监絮叨个不停,把角落的声音掩盖住了。
而他还不能表现出焦躁,得耐心地询问客户的诉求。
“说重点,”方明栈突然打断了杨凌,“有关工程细节的东西先不要说了,合同复印一份留给梁律师。现在我们需要的是解决问题,雷邦下一步很可能会申请法院查封园区,文越的资金链会受到影响。”
梁迁非常赞同,多看了方明栈两眼,对他的印象更上一个台阶。
吩咐完这边,方明栈又屈起手指,在沙发扶手上叩了叩,说:“简青黎,你不要讲了。”
交头接耳的两个人同时转过来,简青黎眼神无辜,段星河则脸颊微红,轻声说:“对不起,我先出去了。”
“我也去,他们讨论的东西好无聊。”简青黎紧随其后,潇洒地离开了办公室。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方明栈说:“梁律师,你看现在怎么解决?”
梁迁说:“当然是不打官司最好,不然的话,即使法院判决文越胜诉,耽误的工期和诉讼费也是无法挽回的。”
“我同意,但问题关键是,雷邦油盐不进,不肯撤诉。”
“那是因为他没有看到利益,”透过办公室的玻璃墙,梁迁隐约看到了简青黎,但是却找不到段星河的身影,他加快了语速,“我有个想法,你们愿意给雷邦借款或者担保吗?先把他拉拢过来,让他去对付双力公司。”
半小时之后,梁迁拿下了这桩案子,寒暄着把方明栈送到大门口。
“兴邦律师事务所”几个字下面,段星河靠墙而立,正在整理文件,简青黎离他不远,两个人随意地说着话。
有什么好聊的?都多久了还在叽里咕噜。梁迁心中不快,刚要开口,却被方明栈抢了先:“简青黎,走了。”
他本就面相冷厉,这么高声一喊,连法务都吓了一跳,简青黎却不怵,又跟段星河说了几句话,才好整以暇地走过来,笑着抱怨:“这么凶干嘛。”
送走了客户,梁迁站在紧闭的电梯厢门前,做了个深呼吸。
他回到律所,发现前台空无一人,于是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重重关上门。段星河在收拾茶几,闻声直起腰,想说点什么,察觉梁迁脸色有异,便咽了回去。
梁迁绕到办公桌后面,用皮鞋尖踢开转椅,懒洋洋地跌坐进去,把衬衫的扣子往下解了一颗。桌子上有几份作废的合同书,他拿起来扫了一眼,然后按开碎纸机,悉数塞了进去。
在机器沉闷而单调的咀嚼声中,他们心照不宣的沉默着。
段星河将果壳扫进垃圾桶,端着紫砂壶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口,梁迁说:“你和那个简青黎,以前认识啊。”
段星河停下脚步:“不算认识,见过几面。”
“什么时候?”
“前段时间,我在沧市一个酒吧做服务生的时候。”
碎纸机的声音停了,办公室里突然安静得落针可闻。
梁迁摆弄鼠标把电脑唤醒,写了一半的代理意见跳出来,他盯着word文档,说:“他是gay,你知道吗?”
段星河短暂地迟疑了一下:“嗯。”
“那你还跟他那么亲密,”电脑旁边憨态可掬的招财猫还在无声地挥舞着爪子,梁迁感到疲惫,将鼠标丢开了,“你看不出他和刚才的方总是一对吗?”
段星河露出半迷惑、半惊讶的表情,辩解道:“我们只是随便聊聊,他问我渔州有哪些好玩的地方。”
梁迁脚尖点地,把椅子转了个方位,正面朝向段星河,蹙着眉,眼神如刀。
段星河手上还端着雪白的托盘,在梁迁的注视下,逐渐显出一抹走投无路的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