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宴杰从柜子里拿出一本卷宗,一边翻阅一边说:“你不是喜欢他吗?我多了解他一点,以后成了一家人,也不至于太生分。”
是这样吗?梁迁愣住了,准备好的千言万语仿佛烈日下的水汽,倏然蒸发干净。梁宴杰略显花白的头发定格在视野中央,刺痛着他的眼睛。
相比于姚南冬,梁宴杰对他喜欢男生这件事一直不能彻底接受,所以一看到他跟段星河聊天,梁迁的第一反应就是针锋相对,殊不知自己把父母的爱想得太浅薄了。
梁迁清了清嗓子:“那个……”虽然他从小调皮捣蛋,但是受家庭气氛影响,并不擅于对亲人表达感情,只能嬉皮笑脸地奉上刚买的三明治,“来,孝敬您的,刚才都是我的错。”
梁宴杰没要,说自己在家里吃过了,顺便批评梁迁睡懒觉的恶习。梁迁唯唯诺诺地答应着,被责骂了还挺愉悦。随后父子两个讨论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梁宴杰把手上刚接的一个建筑工程纠纷案交给他做,标的额接近一个亿,如果胜诉了,律师费非常可观。
梁迁简单问了一下案件情况,原来委托方是在G省颇为有名的文越医药集团,集团的前董事长跟梁宴杰是朋友,几年前病逝了,现在由儿子接任,对方的年龄跟梁迁不相上下,梁宴杰觉得年轻人好交流,希望梁迁通过这个案子,给兴邦拉一单法律顾问的业务。
“总之,你把案子给我办漂亮一点,明天下午方总要来律所面谈,一定要准备充分。”梁宴杰下了命令。
“知道了。”
梁迁准备回办公室吃三明治,梁宴杰又叫住他,说:“周五下午你妈请了你干妈来家里吃饭,你不是有案子要问她吗,记得空出时间。”
“嗯。”梁迁点头,轻轻掩上办公室的门,在落锁前一秒,又反向推开了,探头进去,真诚地说了一句:“爸,谢谢你。”
从东区到西区要经过前台,因为在主任办公室逗留的时间有点久,段星河看向梁迁的眼神里不自觉地夹杂着些许担忧。
梁迁顺杆往上爬,神态忧愁、目不斜视地从段星河面前走过,在“他怎么还不喊我”的疑惑里,段星河终于试探地叫出他的名字,轻声问:“你怎么了?”
梁迁装傻:“嗯?没事啊。”
段星河更加担心:“是不是梁主任批评你了?”
梁迁眼神中透出尴尬,又很快化为惆怅:“是啊,他说我最近工作态度差,总被私人感情影响,还威胁我,说以后不给我大案子,让我喝西北风去。”
“可是,你工作挺认真的。”段星河负责收发所有律师的快件,他记得上个月梁迁收到了三份法院的EMS,后来问过,两个胜诉,一个调解,算是不错的成绩了。
“他要求太高了,我达不到,”梁迁飞速甩锅,又现编了一个谎,“他还说,让你帮帮我。”
“我?”段星河微微抬起眉毛,终于琢磨出一丝阴谋的味道,不好意思地推托:“我怎么帮你。”
“就是啊。”梁迁伤感低落地回到办公室,煞有介事地演完了整场戏,然后倒在转椅里无声闷笑。
他哪会想到,段星河居然真的帮他解决了消极怠工的问题。
第二天中午,梁迁与几位同事到新开的意式餐厅尝鲜,吃完午饭回来,聂菡说手头有个离婚的案子涉及到虚拟财产分割,想和他讨论一下,梁迁刚好有空,就把她请进了办公室。
两人聊了几句案情,聂菡突然惊讶地叫了一声:“你什么时候买的这玩意!”
梁迁顺着她指的方向,发现自己的办公桌上多了一只招财猫,金灿灿、圆滚滚,肥脖子上系着蓝色的领结,正眯着眼傻乐。猫咪右上肢拎着一串元宝,左上肢在空中不住摇摆,爪子上挂着一幅字——本该是“招财进宝”的,结果被人抠掉了,换成了一片薄薄的雪花冻石,上面刻着“好好工作”,笔画边角的工艺相当精湛。
他下班的时候这只猫还不在,想必是有人趁他出去吃午饭,偷偷放进办公室的。
“最近很缺钱啊梁律师?”聂菡喜欢凑热闹,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招财猫把玩,看见“好好工作”四个字,愣了几秒,不可置信地放声大笑,“还能定做呢?”
“开眼了吧。”梁迁夺回招财猫,爱惜地轻轻摩挲,整个过程中,“好好工作”四个字随着猫爪一晃一晃的,好像要打人,但配上猫咪蠢萌的表情,一点不显严厉,只让人觉得可爱,心都要化了。
聂菡一脸嫌弃地撇了撇嘴角,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差不多得了吧梁迁,再这么含情脉脉地看一只猫,我会觉得你有问题的。”
“我理解,”梁迁把招财猫安置在阳光充足的一侧,给了聂菡致命一击,“毕竟你是个单身狗。”
半小时之后,两人商量出案子的诉讼策略,聂菡累了,哈欠连连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梁迁则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自称是方总的助理,说他们已经抵达渔州,两点半左右会到兴邦律所。
现在是一点四十五,离约定的时间不远了,梁迁想了想,端着自己的咖啡杯,踱步到前台的沙发区等待。
段星河听到动静,从电脑后面探出头来,看了梁迁一眼,又继续做题。
得,梁迁心想,看谁先沉不住气。
他慢悠悠地坐上黑色长沙发,翘起二郎腿,用小勺搅动杯子里的咖啡,一圈、两圈……十圈,水面上的热气稀薄了,段星河仍然不为所动,专注地盯着辅导书。
最后梁迁忍不住了,几步走到吧台边上,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了?”段星河抬起头,他的桌子比大理石台面低许多,因此只能用力地仰视梁迁,平时冷淡的一双黑眼睛由此显出几分深情。
梁迁轻声问:“字是你刻的?”
段星河局促地笑了,也轻声回:“好久没练了,刻得不好。”
“那还叫不好,你对自己的要求也太高了。”梁迁微微欠身,他站着,段星河坐着,身高差距明显,这样的姿势好像要接吻,他在一个很近的位置停下来,笑着说:“我很喜欢。”
段星河有些不好意思,沉默了几秒,说:“那你怎么不去工作。”
“我等当事人呢,怎么就不工作了。”梁迁理直气壮。
段星河说不过他,拿起碳素笔继续复习,笔尖刚触到纸面,又抬起头:“你可以坐着等。”
“坐一天了,累。”梁迁眼尖,看到段星河错了几道民诉题,不知怎么的兴奋起来,咳了两声,说:“你有不会的可以问我。”
段星河动作一顿,从容地掏出一本册子:“有答案解析。”
“有的答案写的不好,你问我,我保准给你讲明白。”
梁迁如同一只计划开屏的孔雀,想方设法卖弄自己的才能,可惜段星河不给他机会,镇定地回答:“我看得懂。”
梁迁还郁闷着,他又补了一句:“说不定你也不会。”
梁迁又气又笑,抬手按住段星河的头顶,狠狠揉了两下:“段星河,你很狂啊。”
段星河脸上带着捉弄人的笑意,他小声辩解:“本来就是,你都考完五年了。”
梁迁托着下巴,失望地叹了声气:“你就不能让我体验一下给年级第一讲题的感觉吗?”
段星河愣了一会,低头抽出真题集,缓缓推到梁迁面前,用手指点了点书页。
梁迁心跳加速,耳朵发热,他清了清嗓子,发现段星河的神情很专注,与高中时听讲的状态相似,但又多了一些别的,梁迁猜不透的情愫。
曾经有两个月的时间,他们的座位紧挨着,梁迁每回看黑板,目光总是路过段星河。有的老师讲课太枯燥,他就盯着段星河发呆,段星河记笔记,他就匆忙写两笔,段星河点头,他也点头。错过了知识点,梁迁也不感到焦虑,反正下课以后,他可以拽着段星河的校服问,这题老师怎么讲的?
段星河的回答总是客气而耐心,但是一句话也不多说。
现在他们四目相对,一种朦胧的、窥破了什么秘密的感觉袭上心头。梁迁拿起民诉真题,发现自己读不下去,视野里黑压压的方块字好像被施了魔法,骤然暗下去,又三三两两地亮起来,但它们不再是冷冰冰的题目,而是组成了一个个激烈跳动的问题。
他有些烦躁地合上书,转头看向旁边的人:“段星河。”
段星河察觉他语气不对,疑惑地仰起头。
梁迁说不出口。你是不是喜欢我——这也太自恋了。目前他们的进展还算顺利,如果搞砸了就得不偿失了……正在犹豫,门铃突然响了,随着电子女声轻快的“欢迎光临”,一个修长的人影走了进来。
正文 第25章
“你好,”梁迁迅速转过身,面朝大门的方向。
段星河也从吧台后走了出来,礼貌地说:“您好,请问您找哪位?”
来的是个相当漂亮的年轻男人,穿着松垮的休闲西装和宽阔的裤子,留着快要及肩的黑色头发,一双眼睛无辜而多情,顾盼生辉,只是一个漫不经心的扫视,就散发出浓浓的性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