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星禾听到通话内容,表示晚上他也有事,他正打算要去拜访家在星城的老师。舒谨犹豫了一会儿,看到盛星禾一切如常并不是在生气以后才同意。
昨晚以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有一点奇怪,或者说是舒谨单方面在让它变得奇怪。
盛星禾的坦荡还有包容,都让舒谨内疚到了极点。
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轻松一点,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事情变得简单。
两人在楼下告别,舒谨打了车,从车后窗里回头看盛星禾站在街边的身影。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点不安。
但刚才出门前,盛星禾还在玄关吻了他。
见到一群留守的同事,林往竟然也在,他家是本地的也跑出来凑热闹,难怪舒谨这种异乡人会被不断“威逼利诱”来参加。
林往问舒谨:“听说昨天有人在影城大厅碰见你和你哥,你家来人了?”
林往没想到会是盛星禾,毕竟按舒谨的说法,他们之间应该没亲密到那种程度。
舒谨还没回答,林往又说:“还听说你爸也来了。”
舒谨:“……”
林往不知道脑补了什么,还老成地补了一句:“以后少跟家里人闹别扭哈。”
提到舒昭远,舒谨有点在意。
舒昭远说去见朋友以后他们就没联系过,刚才在路上舒谨给他打了一个电话是无人接听状态,便叫出租车绕路去酒店找人,前台告诉他舒昭远不在。
到聚餐进行到一半时,这种不安开始莫名地放大了。
舒谨眼皮开始跳,心不在焉。
手机突然响起,舒谨吓了一跳,屏幕上显示着盛星禾的号码。
他松了一口气接起来,听到盛星禾在电话说:“舒谨,你什么时候回来?”
舒谨看了看满桌的人,说:“应该快了,你已经回去了吗?”
“嗯。”盛星禾道,“有人来家里找你。”
耳旁似有一声响,舒谨懵了:“……是谁?”
几秒后才听清楚盛星禾在电话的声音:“我不认识,说是你爸爸的朋友。”
舒谨预感到盛星禾还有话说,只模糊地应了一声:“哦。”
“他说叔叔住院了。”盛星禾的语气听起来很寻常,“我先去医院那边等你。”
*
舒谨打车去医院,匆忙得外套都忘了拿。
等人到医院了,被等在楼下的盛星禾用带着体温的外套裹住,才后知后觉身上很凉。
盛星禾没有问舒昭远什么时候来星城的,也没有问别的什么,简要地告诉舒谨是打架斗殴,舒昭远腰被踹了一脚,人没太大的问题,是下午住进医院的,现在需要检查是不是脾脏破裂。
舒谨听得发冷,舒昭远有前科,这件事不知道会怎么处理。
“你……”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盛星禾知道他想问什么,道:“我没和他见面。”
即使这样,两人也没有半点松懈的感觉。
因为他们都清楚,就算现在舒昭远没见到盛星禾的面,知道他们重新在一起也是早晚的事。
舒谨六神无主。
盛星禾伸手给他把外套裹紧,又很克制地摸了下他的脸,安排道:“你先上去看看他,签字什么的,我去交费。”
舒谨立即说:“不用——”
盛星禾打断他:“没关系,我是不喜欢他,但是好歹他也照顾我和外公那么多年,这些我还是记得的。”
舒谨眼眶发红,话就在嘴边,却嗫喏着说不出话。
对盛星禾来说,舒昭远做了算得上是泯灭良知的事,但在他少年时代,舒昭远也真的曾关心他,照顾他,甚至代替他重病的外公,填补了他在学校需要家长出现时的空缺,几乎扮演了父亲角色。
盛星禾恩怨分明,记仇也记恩。
“去吧。”盛星禾说。
舒谨看着他,倒退了几步,这才走进电梯。
到护士站问了舒昭远在哪里,舒谨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病房。
打开门,舒昭远正面无人色地半躺在床上,听到开门声父子俩目光对视,舒谨只来得及叫了声“爸”,舒昭远就抓住床头的一个水杯朝他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啪”一声,陶瓷杯四分五裂,病房里的人都惊呆了。
舒谨被杯子砸个正着,额头立刻开始流血。
舒昭远要疯了,破口大骂:“你滚!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我滚!”
舒谨站着没动。
一个中年男人半哄半劝地把他推了出去,可能就是舒昭远口中的那位朋友。
中年男人对他说:“……你爸就是这个脾气,本来就气得不得了,一听说你那个半瞎、咳,那个朋友就这样了。舒谨啊,是这样的,你爸爸和人打架纯属意外。叔叔带他去饭局,谁知道碰到他的仇人。”
“那个人原先是在你爸爸手下的工人,这几年在外地开始自己做,发达了。”
“我后来才知道,当时你爸爸进去就是他举报的,这都叫什么事……”
……
舒谨脑子嗡嗡响。
他脸色苍白,花了好几分钟才重新转动过来,世界竟然这么小。
路过的护士将他们骂了一顿,让舒谨去门诊处理额头上的伤口。
从门诊出来,舒谨没有再上楼。
他在医院僻静处的花坛旁站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给盛星禾拨通了电话。
接通后两个人都没有马上说话。
短暂的静默中,盛星禾先开口:“舒谨。”
舒谨:“嗯。”
盛星禾:“你又要和我分手了,是不是?”
明明身上还披着盛星禾的大衣,温度犹存,舒谨的靠在颊边的手却冻得冰块一样,他听见盛星禾说:“没有下一个五年了。”
第15章
舒谨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盛星禾的?
大概是七八年前了。
那段时间,他有数次不自觉地,总是忍不住偷偷去看盛星禾的脸。男孩子长得好看吸引眼球不奇怪,但盛星禾不属于这一类。
几乎是每个人在首次看到盛星禾的脸时都会觉得不舒服,那么好看的一张脸,美感却彻底被浑浊可怖的灰色右眼所破坏,它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让人不自觉地去幻想这个少年曾经历过怎样的悲惨遭遇。
如果不是非常熟悉的人,普通人不能坦然地把目光落在盛星禾脸上,他们会担心这样的目光会不会让盛星禾不舒服,会担心被误解他们都在看他残缺的部分。
一开始舒谨也是这样的。
但那段时间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都会发现自己就是在长久地注视盛星禾——盛星禾永远那么淡然,他接受一切也包容一切,身处其中游刃有余,完全不像是小镇的贫困家庭走出来的。
舒谨会想,就算是瞎掉一只眼睛有什么关系呢。
盛星禾这么好,比很多健全的人还要优秀好多倍,真心喜欢他的人应该根本不会在意这一点吧。
偷看的次数多了,盛星禾偶尔会凭直觉转过头来,问舒谨:“你看什么?”
舒谨被抓住,心跳漏拍,胡乱道:“谁看你啊,我在偷偷骂你呢!”
盛星禾揉他头:“我只是看不见,又不是聋!”
舒谨面红耳赤。
再后来,盛星禾偶然的话语也会害他心跳紊乱,如果说的是夸奖,那他甚至会在睡前不自觉回味,兴奋地蜷着身体,难以入眠。
有时候盛星禾做题,舒谨就在他旁边拿一支笔画图。
阿姨切好水果,他不时塞进口中,颊边鼓起一团:“哥,你看这个设计是不是绝了?”
他的设计思路千奇百怪,什么都有,从杯子到房子,想到什么就画什么。
盛星禾就停笔,看过来,笑问:“你这是要做建筑师?”
舒谨道:“做建筑师可以呀,就是怕我考不上。不过呢,考不上也没关系,我还可以做室内设计师、景观设计师、产品设计师什么的。”他指着图,迫不及待问,“你觉得怎么样?”
盛星禾认真看了,说:“我很喜欢这样的房子,想住。”
舒谨糯糯应着,把纸抽回去,想象盛星禾住在里面的样子,并悄悄根据他的性格修改图纸,然后再悄悄夹进书本里,上课时也拿出来看,并回忆盛星禾看着设计图时沉静的侧脸。
等盛星禾去上大学了,舒谨才在察觉性向的恐惧中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因为眼睛的原因,盛星禾最喜欢的专业有体检限制,他没能去,只好选择了距离悦城千里之外的另一所著名大学。
盛星禾在大学宿舍里度过的第一个夜晚,舒谨就失眠了。
第二天他们通话,舒谨问:“哥,在那里有人欺负你吗?”
盛星禾:“怎么会?”
舒谨闷闷道:“我不想他们都盯着你看。”
高中时盛星禾刚来学校,就有人总去他的教室外盯着他看,舒谨很讨厌这样的情况。
“没有人盯着我看。”看不见盛星禾的脸,只能听见他的声音,“那如果真的有人欺负我,你还能赶过来?”
“当然了。”舒谨故作凶巴巴地说,“我带上泡芙,让它咬死他们。”
盛星禾在那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