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拍下这一幕,他们的心,也终于被这哭声所软化,不再逼问,默然肃立。
乔今坐在地上,浑身脱力,胳膊酸胀疼痛。卫妩带着哭腔拍了他一下:“你是要吓死我啊!”
雨势渐歇,淅淅沥沥。
记者们被警察与医院保安请出去,他们自然仍是心有不甘,事情似乎还有很多隐情,但如今的姚慧是病人,乔今也需要治疗,他们实在没有理由去打扰。
姚慧被父母带回病房,换上干净的衣服,喝上热的姜茶。
乔今卫妩许多钱三人就没那么好待遇了,湿透的衣服裹在身上,感觉很不舒服,但也只能受着。
乔今胳膊被生锈的栏杆擦破,要打破伤风针,要包扎。湿透的衣袖卷起来,就不能放下,纱布要保持干燥。
卫妩的妆花了,在卫生间苦恼地补完妆出来,尽量把自己收拾得体面些。
许多钱斜飞的枯黄头发软塌塌盖着头皮,红框眼镜半死不活地搭在鼻子上,雨水与香水混在一起,全身透着落汤鸡的味道,他已经不是个精致男人了,蔫了吧唧的。
一名女警进入病房做笔录。
乔今等人止步门外,另一名警察问他是否可以配合调查,乔今点头,问什么答什么,从容自若。
“我朋友可以为我作证。那天晚上的监控录像也在找,相信很快会有结果。”他这样说。
警察点点头,“谢谢配合。”
病房里。
“姚小姐,你要说实话。”女警这样对姚慧说,她强调“实话”两个字,“卫伦救了你,但并不能抵消他对你的伤害,对吗?”
姚慧捧着姜茶,静静地看着女警,又像在凝望虚空中的某点,目光安宁深远。
从天台上下来,她就一路被护送到病房,到现在,与乔今未曾见上一面,亦未说过一句话。
其实不难理解,警察办案,怕因为乔今救了这女孩,女孩一时心软,就替伤害自己的人说话。
而乔今的到来,显然就是为了此事。他们不希望眼前的女孩妥协于本质的善良,法律需要的是公正。
女警握着圆珠笔,耐心等待片刻,轻声询问:“姚小姐?”
姚慧回神,垂下眼睫,而后抬起,嗓音因用力哭泣过而嘶哑:“他从未伤害我。”
“谁从未伤害你?”
“卫伦。”说到这个名字,她眉心微蹙,唇角却软软弯起。
“你确定?”
姚慧沉默须臾,说:“是我说了谎。”
“为什么说谎?”
长发落在脸颊,她伸手拨到耳后,“我太软弱了,我……太害怕了。”
“你能保证,你现在没有说谎?”
“我再也不会说谎了。”她笑了下,恬静平淡,又像坚定了某种信念,“我已经死过一次。”
……
警察陆续离开,乔今得以进入病房探望。
门轻轻关上,姚慧父母忽然显得有些有些局促,他们已经从女儿那里得知真相,再面对大明星,总觉得无地自容。
天台上那一巴掌太狠,乔今脸上掌印仍在,泛红微肿。
姚母不知如何开口,反倒是乔今大大方方说:“阿姨好,叔叔好,给你们添麻烦了。”
姚父尴尬摆手:“哪里哪里,是我们误会你了,实在不好意思。”
卫妩与许多钱对视一眼,看来事情已经转圜到最好的方向。
姚慧一直看着乔今,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乔今对她笑笑:“觉得还好吗?”
“……嗯。”她讷讷应道,耳廓发红,“谢谢你救了我。”
“我帮你,也是帮我自己。”乔今说,“我们是互相帮助。”
“互相帮助?”姚慧眸光闪烁,须臾,她双手攥紧病床被褥,深深垂下头,“这样卑微的我……真的可以帮你吗?”
“你并不卑微。你活着,就已经很坚强了。”乔今认真说,“不如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
卫妩说:“你别怕,我们卫家是你最坚强的后盾,有什么冤屈,我们都可以替你解决。打官司,请律师,我们会全权负责。”
她这话有十足的女强人范儿,偏偏神情严肃认真,让人信服。许多钱暗自给老板竖起大拇指,不愧是霸气侧漏的妩总,就是这么干脆利落。
姚慧却仿佛受到惊吓,犹疑地看着眉目冷艳的卫妩,乔今解释道:“她是我姐姐。”
霸气侧漏是好,但在一个刚从死亡边缘回来的柔弱女孩面前,就显得过于强硬了。卫妩也意识这点,她身居上位,气场强大,说的话就像威胁。
她决定闭嘴,蠢弟弟比她更会哄女人。
然而姚慧不需要威胁,也不需要哄,她仰起脸说:“我会向记者阐明事实,还卫伦清白。”
即使力量卑微,如果向媒体公布真相就是帮助“卫伦”,她不会再畏惧。
……
下午两点,雨过天晴。
雨滴自青翠的梧桐叶尖滑落,医院前行人渐多,几辆记者车被拦截在外,门卫虎视眈眈,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防止他们再浑水摸鱼进去骚扰病人。
记者们也没空搭理别人,各个抱着摄像机察看拍摄素材,脸上或惊喜或感叹,亦有暴躁骂娘者:“操,我摄像机被雨淋坏了。”
“哥们,跳楼视频分享一下呗。”一记者敲前头的车窗户。
“滚蛋。”车里忙到现在才有空吃泡面的记者说。
“啧,同行互相帮助一下嘛,你帮我,下次说不定就我帮你了。”
“得了吧,干咱们这行的,只有互相竞争。”
更前头,两名女记者也聊开了。
“你消息挺灵通啊,专门提前从B市赶过来。”
“比不上你,在C市都能耳听八方。”
“嗐,还不是有人打电话给我。”
“那巧了,我也是有人打电话给我,不然我才不来你地盘呢。”
“什么地不地盘的,大家都是混口饭吃罢了。”
“这个卫伦神了,他往那儿一扑,拉住姚慧的时候,我心脏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脑子刷刷的,连今晚的新闻标题都想好了:为救跳楼女孩,卫伦不幸牺牲。”
“还好他福大命大。我也琢磨出来了,这是有人搞卫伦啊。”
正唠嗑着,几个记者忽然同时精神一振,视线内出现一个瘦削女孩的倩影,不需多说,立即去扛自己的专业设备。
姚慧走出医院大门的短短几秒,就被记者的话筒、摄像机、相机、手机包围。
“姚小姐,请问你为什么一个人出来?你父母呢?”
“你在天台的时候,是打算自杀吗?”
“卫伦救了你,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可以回答我们的问题吗?”
比起在天台上近乎恶毒的诘问,记者这次提问是相当温和,大约也怕这女孩再次崩溃,那他们就是逼死她的凶手。
姚慧挺直腰板,她换下了病号服,穿天蓝色及膝连衣裙,套白色薄款针织开衫,化了淡妆,遮住眼睑的红肿。
她直视每一个对着她的镜头,而后看了眼拨开云雾的太阳,光线并不强烈,却在她眼里折射出万千光彩。
她缓缓开口:“首先,我要向卫伦道歉。”
“是我说谎,冤枉了他。他并没有做过任何伤害我的事,包括强|奸。”
“相反,他几乎是用生命救了我,我很感激他。所以,今天我要在这里说出真相,还他清白。”
“其次,我要向所有关注我、为我说话的网友道歉,我辜负了你们的关心。但从现在开始,我会为我说的每一句话负法律责任,绝无半句谎言。”
“真的,很对不起。”姚慧弯下腰,深深一鞠躬,长发自肩头滑落。
记者默然,灯光闪烁,如实记录她的一言一行。
再抬头,她眼眶微湿,嗓音仍带着丝丝沙哑:“三个月前,我确实被强|暴了。强|暴我的人不是卫伦,而是……郭冬晨。”
众所周知,郭冬晨侧脸轮廓与卫伦有些相似,他出道之初也正是凭借这一点,小小红过一段时间。
但自从在综艺节目上怼过卫伦,他的资源彻底凉透,半年的时间,他被经纪公司雪藏,娱乐圈无他立足之地。
他日夜泡在酒吧借酒浇愁,却愁更愁。
那天晚上,姚慧也在那家酒吧,给同学庆祝生日,她怕喝多了出事,就找个借口先告辞。
她是在等车的时候看到郭冬晨的,路灯下俊秀而淡漠的侧颜线条,让她心头一跳,狂喜蔓延出喉咙,忍不住靠近询问:“……卫伦?”
郭冬晨叼着烟,烟灰倏地坠落一截,他微微僵硬,眉心拢起,侧过脸,目光冷冷。
姚慧轻轻“啊”了一声,立即道歉:“对不起,认错人了。”
论五官精致,即便是在美女帅哥一抓一大把的娱乐圈,卫伦那样的也是少见,冒牌货一眼就能看出来。
郭冬晨吐掉烟头,用脚碾灭,似笑非笑问她:“我长得像卫伦?”
“呃,不是……”姚慧面露尴尬,紧接着,她愕然问,“你是郭冬晨?”
郭冬晨挑眉一笑,感慨道:“真难得,还有人认识我。”
姚慧不是郭冬晨的粉丝,但见他似乎满怀忧郁,便安慰道:“每个人都有低谷的时候,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