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以晨一口气哽在喉间却不敢顶撞。
“你与尼亚不过萍水相逢,就算他救了你,凭你的能力自保都是问题,又如何能去救人?”那公子道,“鲁莽和讲义气并不是一回事,太过冲动可是会丢命的。”
这人谨慎的有些过头,吴以晨想要争辩却又觉得辩驳无力,索性不去搭理他。谁料那人居然向他摆摆手,吴以晨诧异地指指自己,见他点了点头,于是犹豫着,满腹狐疑地走近他身边。那人刷地打开折扇挡在唇边,凑近吴以晨的耳边轻声道:“我固然不是善类,可那两位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想要活久点就别轻信旁人。”
吴以晨听的莫名其妙,那人从袖中抽出把匕首丢进他怀中:“这玩意儿削铁如泥,留着防身。”然后趁他愣神之际,伸手在他长发杂乱的头顶揉了揉,看着吴以晨手忙脚乱地着挣扎,便朗声大笑着阔步走开。
☆、第五章
在马上颠簸了整整一日,直到月上中天一行人才进了会州城。
不会骑马的吴以晨,被祁烁护在胸前颠了一路,浑身的骨头都快错了位,进城下马时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趴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祁烁无奈地把人拽起来,段迹尧则先一步进了驿馆,安排吴以晨在驿馆住下。
吴以晨进了客房就好奇的四处看来看去,甚至连摆放的桌椅也要伸手去摸摸。
祁烁好笑地看着他:“怎么,你,没有住,过驿站吗?”
吴以晨点点头,虽然他祖籍在南方,可从小生在北京长在北京,大学上的还是家门口的音乐学院,每年跟妈妈过年回南方的姥姥家,也是从一个都市赶往另一个都市,除此之外基本上就不出北京城,他又是个不爱出门的死宅,旅行基本是没有的,酒店自然是没怎么住过,只是没想到自己这第一次独自旅游,就碰到那些糟心事,第一次出远门,居然远到了异时空去。
祁烁眼见他情绪低落下去,便岔开话题道:“你就,暂时,在这里住,如,如果有事,我们会,来找你。”
祁烁把手中一直拎着的包袱递过去:“这……这是,我买给,弟弟的,你应,应该能穿上。”说着对他努努嘴,“你,这身,太,太破烂,换,换了吧。”
吴以晨将小包袱抱在怀里,低着头轻轻说了声谢谢,祁烁笑着揉揉他的脑袋。
祁烁和他聊了几句就被段迹尧拉走,交代吴以晨好好休息,明日和他们一起前往会州府衙面见刺史。
祁烁临走前给了他一些碎银钱,吴以晨叫了热水,洗了这一个月里的第一次澡。
一身清爽的坐在床上,没有死亡威胁的提心吊胆,再也不用躲在黝黑的洞穴中害怕被杀,忽然的安心和穿越的不安终于压垮了年轻的孩子,吴以晨再也忍不住,伏在床铺上放声痛哭。
桌上烛光摇曳,床上的少年脸上还有未干的泪,就这么哭着睡了过去。夜风吹过,烛光恍惚一下骤然熄灭,少年抽搭地呼吸渐渐平稳,安心的睡了过去。
转天一大清早段迹尧和祁烁便来到驿馆楼下,祁烁细心的为吴以晨带了些包子留作早饭,还被段迹尧挤兑了两句,小二领命上去叫人,不多时,便见换了一身简单布衣,头发随手绑束在脑后的少年奔下楼。
楼下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察觉出些许讶异,少年身量不高,短圆的脸上是团溜溜的杏核眼,看上去精巧伶俐又稚气十足,跟先前脏兮兮的乞丐模样相去甚远。
祁烁挺喜欢这娃娃脸的小子,忍不住又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才将手中的油纸包递过去:“吃,吧。包子!”
吴以晨笑出梨涡来,重重点头伸手接过,和他们一起前往会州府衙。
会州府衙外。
吴以晨跟着祁烁他们还未进门,远远就见几位同僚,押着一壮汉走了过来,为首那人名叫尹宏伯,是他们这帮衙役的头,看见见到他们便笑着招呼道:“回来啦!”
段迹尧和祁烁拱手行礼,几人寒暄起来。
“听说你们要去蟒山,我们还担心来着。”尹宏伯声音爽朗道,“咱们原本便和他们不来往,百姓都传言那里茹毛饮血,都怕你俩被人吃了。”说着看向祁烁,哈哈笑着说道,“尤其是这祁烁,都怕他被扣下给人土司当女婿了!”
祁烁耳根赤红,尴尬地低下头,段迹尧不动声色将人护在身后,陪笑着说:“纳康族是蟒山蛮族中最强大的,自然是态度嚣张些。”
说着几人又寒暄了几句,那尹宏伯看着缩在祁烁背后的吴以晨,扬扬下巴道:“这是?”
段迹尧正要开口,祁烁出声接过话头:“他,他是,我们,路,路上遇见的,我们,带他回来,寻亲。”
尹宏伯点点头,跟他们告辞押着犯人离开了。
段迹尧疑惑转头,眼神询问看着祁烁,祁烁憨憨笑道:“谨,谨慎点。”说着暗中在吴以晨紧握的手上捏了捏。
看着吴以晨怯懦地缩在祁烁背后,段迹尧无奈摇摇头,交代他们在外面等着,自己赶往刺史书房汇报情况了。
刺史李开年从端坐在书案前,神情肃然看着手中的卷宗,那是昨夜祁烁连夜赶出来,有关纳康尸首案的材料。
“岂有此理!”李开年重重地将手中卷宗摔在案上,“当真猖狂至极!简直视我大宸律法如无物!”
段迹尧垂手而立:“幸而纳康土司深明大义,准了半月时间让我们查清此案。”
李开年叹气道:“西南由蒋家军驻守,眼下蒋国公刚回京述职就发生这样的事。”
段迹尧问道:“需不需要传信给去西南军营,以防万一。”
李开年沉吟着:“不……如今还有些时间,你们先追查此事。”
段迹尧口中称是,李开年皱眉道:“卷宗上说,你们在蚺部找到了一个幸存者?可清楚他的身份?”
“幸存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凶徒行凶时他正躲在神庙中。”段迹尧回道。
“所以关于神谕一事,也只是那少年的一面之词?”见段迹尧点头,李开年便道,“首先这话究竟有多少可信也未可知,其次这少年是不是那伙人的同伙也不能确定。那少年现在何处?”
段迹尧顿了顿回话道:“那少年……纳康土司把人拦下,并未跟来。”
李大人怔了怔问道:“那你们带回来的……”
“那是我们路上遇见的一个乞儿,央求我们带他来会州城寻亲。”段迹尧顺着话头说,“属下正要带他去跟师爷找户籍消息,查出他的家人在哪里呢。”
李开年摆摆手:“这都是小事,你自己做了便是。眼下还有不到半月时间,西南的安宁此时全在我们手中,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段迹尧拱手称是,便告辞退下。李开年望着桌上案卷,片刻后朗声喊道:“童儿!”
门外站候的书童开门进来:“老爷,有何吩咐?”
李开年隐在晦暗内室,吩咐道:“去把尹宏伯叫来。”
那厢段迹尧离开后,祁烁就带着吴以晨找到师爷,装模作样地查了户籍消息,吴以晨全程都在呆呆发愣,祁烁与他说话也久久回不过神。
不多时段迹尧找到他们,祁烁拉着还在发呆的吴以晨向师爷告辞,离开了府衙。
拉着迷迷糊糊的吴以晨来到驿馆门前,祁烁拍拍手把人叫醒:“别,别发呆了。”
吴以晨这才回神,眼神有些呆滞地看着祁烁,段迹尧告诉他:“这几日你就住在驿馆里安心待着,等我们确定府衙之中没有问题,就带你去见刺史。”
吴以晨点点头,心不在焉地转身进了驿馆,段迹尧二人狐疑对视,可眼下还有事情要做,也不好追问,只交代了驿馆的掌柜,留心他的行踪,别让他到处乱走。
房间里,吴以晨心事重重地合上门,他一直觉得在经历过那些事后,自己一定会把凶手的声音死死刻在脑子里,再次听见那个声音他一定能够认出来,然而他还是太低估了人类的心理防御机制,过于血腥的场面让他太恐惧,大脑的自我保护强迫他忘记,如今对于那些杀人的场面,他已经是模模糊糊的记得,更别提那人的声音。
吴以晨抱着膝盖缩在床帐的角落,靠着床帏强迫自己去回忆当时的情形。
眼前是猩红的血迹,一双爆凸的眼球瞪着自己,吴以晨心尖一颤,默默咽了咽口水,逼迫自己冷静,此刻他好像又回到了那间逼仄的石室,那凶手手握兵刃逼近靠在石缝的尼亚,这次他并没有放过那孩子,兵刃高高举起向尼亚兜头劈去,鲜血迸溅从石缝溅了吴以晨一脸,尼亚的脑袋正和他对视,那脑袋忽然开口,它质问着吴以晨,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不出来……忽然他看见那凶手矮下了身子,那人透过石缝看着他,吴以晨不住颤抖心脏就快要停跳,却听石缝外的凶手对他道:“我知道了,神谕,你能解!”
吴以晨一个激灵猛然惊醒,靠着床帷不住的惊喘,额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流进脖子。窗外的天已经暗了下来,没有烛光的房中黑黢黢一片,吴以晨擦干净脸上的冷汗,一双眸子望着窗外繁星,眼神渐渐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