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亚宁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又落回连鸣身上,“不回去继承你的亿万家产?”
连鸣嗤笑了一声,“何律师又在开玩笑了。”
其实何亚宁来这儿,也没别的什么事。最近风声紧,连鸣就暂时停了供应药物的活儿。但不知怎么,车子开过那个巷口的时候,何亚宁还是想进来坐一坐。
……虽然也确实没什么地方可坐。
连鸣拿了个纸杯,给何亚宁倒了水。又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搜罗来一张红色的塑料小板凳,踢到何亚宁脚边。
“你见过向杰?”何亚宁挪了挪位置,省得被烟熏到。
“谁?”连鸣愣了一下,但也迅速反应过来,“哦,那个吃软饭的。”
何亚宁没有马上纠正连鸣对向杰的评价,“你对他有点看法?”
“不是,”连鸣一下反应过来了,小心绕开何亚宁给他挖的坑,“老何,鄙人只是个小小的赤脚医生,我的看法重要么?”
说着,继续低头,给他的小炉子扇风点火。
小炉子里迸溅出一点儿火星,发出哔哔剥剥的细碎声响。何亚宁看着连鸣,“当然重要。我知道你看人很准的。”
突如其来的马屁让连鸣猝不及防。他仓促地笑了一声,停止了手上摇摆的蒲扇,“怎么了,你终于决定要辞退他了?”
何亚宁轻轻摇头,“他跟我表白了。”
连鸣手上的扇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前几天的事。”何亚宁看上去倒是坦然,抓起杯子喝了口水,“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你不会真傻到要跟这小子恋爱吧?”连鸣把扇子捡了起来,扑棱棱地扇得飞快,给自己降火。
何亚宁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我就说!这小子不是什么好货色!老何,咱也是阅尽千帆了啊,男人什么样咱还不知道吗?”连鸣苦口婆心,简直如同规劝自家闺女的老母亲,“小心被人骗财又骗色!”
何亚宁一只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你觉得他是骗子?”
“逗呢,老何,”连鸣一双眼瞪得溜圆,“你想想,一个alpha,连份正经工作都找不着,去给人当保姆,正常吗?”
冷静下来想想,确实也是。
虽说职业不分高低贵贱早已成了现在的话语主流,但保姆、幼师之类的职业,如今大部分从业者,还是omega。
不知为什么,何亚宁突然想起向杰来面试那天的模样。
清清爽爽的一个男孩子。带着些许的局促与不安。何亚宁回忆,向杰吸引他的到底是什么。绝不仅仅是容貌,毕竟好看的人实在太多。
也许就是,他身为alpha,却坦然接受这份工作的模样。何亚宁笑了笑,虽然那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
连鸣皱着眉,“这种人我见得多了。自己不想努力,靠嫁入豪门改变命运。哼,也算是一种白手起家。”
何亚宁笑了,“我也不算豪门。”
真豪门本人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风,“就是那么个意思。总是要图点什么的。咱也一把年纪了,可不能恋爱脑。你就说你之前那个……”
连鸣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之前那个谁,可是他与何亚宁之间的禁忌话题。
连鸣吐了吐舌头,乖巧地闭嘴。
何亚宁倒没生气,他把纸杯里的水喝光,手指一使劲,捏扁了杯子,“说到这个……他来找我了。”
“谁?”
“徐英阅,”何亚宁看着药炉冒出的热气,声音也随之变得飘忽起来,“我前夫。”
小炉子早就不烧了。
噗嗤噗嗤的响声渐渐小了下去。
连鸣抠了抠鼻孔,清了清嗓子,有点不安地搓了搓脚。
“他回来做什么?”他憋了好半天,才冒出这么个问题。
何亚宁苦笑了一下。巧了,他也想知道。
两年前那场离婚大战,何亚宁已经精疲力竭。之后徐英阅离开海市,再也没有和他联系。
何亚宁只是想不到,他突然又回来了。
连鸣率先替他来想出了答案,“是为了小竹吧?”
何亚宁猛地一震,抬眼看他。
“我看八成是为了孩子。”连鸣压低了嗓门,但又有些犹疑,眉头拧成川字,“奇了怪了,你们当初离婚,不也是因为孩子么?”
从连鸣家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连鸣很执着地邀请他去巷子里某家据说好吃到飞起的苍蝇馆子吃饭,结果被何亚宁婉拒。
“我还有点儿事,先回去。”何亚宁这样说。
连鸣斜倚着门,笑眯眯地揭穿何亚宁的谎言,“你还能有地方去?”
何亚宁拍了拍他的肩,“少管我。”
“别怂。”连鸣笑着冲他说了一句,“孩子可千万得留下。”
海市初春的夜晚,像一团在风中展开的棉絮,肆意而柔软。何亚宁将车开上快车道,降下车窗,一股夹杂着玉兰花香味的风拂过耳畔。
很久没这样,拥有一段纯粹的属于自己的时间。
要是放在以前,何亚宁肯定会自责,自己这样做,不是一个好父亲。已经有那么多时间陪不了女儿了,这时候就应该帮孩子检查检查作业,或者,给她念一念睡前小故事。
何亚宁一直这样。这世上有一套好父亲的标准和规矩,他一直以此来要求自己。
虽然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有点不习惯,自己要为一个小生命去负责。
不知不觉,风里有了淡淡的咸腥味,远处传来隐约的浪涛声。何亚宁点开了地图,这才发现已经开到了临海区。
车子驶离了主干道,他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将车停下。这里是郊区,没有迷醉得令人眼花的光线污染,何亚宁静静地坐在车子里,点开了音响。
“我也无所谓,你说什么都对,当我已经变成了你零碎的时间……”
泛着微甜的女声响起的时候,何亚宁忽然觉得,自己那颗麻木了的心,破了冰封,露出伤口,又隐隐痛了起来。
不远处有一片没有完全开发的沙滩,但并不妨碍有人在沙滩上玩耍。即使开着音响,何亚宁也仍能听得见时不时传来的青年男女欢叫声。
清脆而热烈。
如同当年的徐英阅。
何亚宁又重新回忆起那个他已经免疫了的名字,和名字背后令他麻木的人。
他与他也曾是幸福的范本。校园相识,相恋,毕业后顺理成章结婚。家庭美满,事业上相互扶持。
徐英阅是那种优秀且自信的人,走到哪里都自带光芒。他完美,也追求完美。也因此,他不能容忍小竹的“缺陷”。
徐英阅想再要一个孩子,何亚宁拒绝了。生养一个孩子对他来说就已经耗费了大量精力,更何况那个时候何亚宁正处在事业的上升期。
他与徐英阅之间,也渐渐有了裂痕。
——我曾仔细听,你说的大道理。曾经小心翼翼,维持表面的和平。
何亚宁一直在想,在这样一个社会里,身为一个omega,到底应该如何自处。
一个有事业心的omega,一个不仅仅满足于生养孩子、照顾家庭的omega,到底怎么选择,才是对的。
何亚宁想来想去,好像怎么做,都无法达成外界与他个人共同的满意。
曲子循环地放着。何亚宁就这么靠着车窗,一点点放空自己。一直到手机铃声猛地响起,他才从回忆中慢慢抽离。
何亚宁低头看了一下来电号码,愣了一下。
他并不是很想接这个电话。但对方很执着,何亚宁只好在第二波铃声涌上来的时候,把电话给接了。
“喂。”他清了清嗓子。
电话那边说了些什么,何亚宁轻轻皱眉。
过了好一会儿,他望向远处的汹涌的黑色的海,“你真的觉得,我们有必要再谈?”
第22章
何亚宁推开家门的时候,向杰正在陪小竹玩。
一大一小俩人坐在地上,面前撒了一大片拼图碎块。何亚宁认出那是他给小竹买的,不过当他拆开看了那些碎片一眼,何亚宁就果断选择了放弃。
他没想到,这玩意儿居然被翻了出来。更没想到,这俩人还很有耐心,拼图已经被完成了大半。
向杰抬起头来,瞅见他,手里的拼图掉了下来,“你……你回来了?”
他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何亚宁了。他知道何亚宁正生他的气。接连碰了几次壁后,向杰便不敢再给何亚宁送饭,怕招人烦。至于微信和电话,他也知道,何亚宁不会回。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向杰觉得,何亚宁好像又瘦了一些。本来就很单薄的一个人,现在换了轻便一些的春装,更显得瘦削。
“咳。”何亚宁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向杰的肩上,又匆匆滑开,“嗯。”
小竹抬头看了何亚宁一眼,没说什么,继续着手上的拼图大业。
“你……晚上留下来吃饭么。”向杰抬头看了眼时间,小心地征求何亚宁的意见。
“……嗯,不必做得太丰盛。”何亚宁犹疑了一下,避开向杰的目光,“小竹,过来一下,爸爸有话跟你说。”
小竹正低着头为自己手上的拼图找合适的位置,闻言顿了一顿,茫然地抬起眼,看着何亚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