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亚宁脸上,仍是淡然的表情。
向杰嗅出了些微的不对劲。
他来何亚宁家有一段时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
在他的记忆和认知里,何亚宁几乎没有单独和孩子单独谈话的习惯。毕竟小竹实在是个省心的孩子,有什么事,随口说两句就行,她也听得进去。
气氛一下变得微妙起来,小竹仍旧没有说话,低着头,好像还在思考,手上的拼图到底应该放在哪里。
何亚宁就这么站在那里,等着。向杰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不知道是要劝小竹一会儿再玩拼图,还是让何亚宁坐一坐,喝点水。
不知过了多久,向杰看着小竹有些扫兴地把拼图丢进盒子里,站了起来。
何亚宁看了向杰一眼,向杰缩了缩脖子,自觉溜进厨房,准备做饭。
向杰开了水龙头,心不在焉地洗着菜叶。厨房的推拉门是关上了,但他却仍下意识地往客厅方向瞅。
何亚宁怎么就突然回来了?
他跟小竹在说些什么?
为什么还要专门支开他?
向杰把手上的青菜叶子都洗秃噜了皮,突然被自己冒出来的一个念头吓了一跳。
何亚宁要辞掉他了?!
向杰一想,觉得好像很有道理。何亚宁已经好些天没回来了,可他亲妈却接连来了好几次,又是浇花,又是给小竹检查作业的。向杰寻思着自己在这个家的作用好像也不是那么明显。
更何况自己还觊觎雇主的美貌,恬不知耻地求上位……向杰拧小了水龙头,越想心里越堵得慌。
该来的总是会来。何亚宁不在的这几天,那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片刻沉寂。
向杰把水龙头拧上了。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试图听到点什么。
何亚宁看着女儿,伸手帮她理了理辫子,小姑娘的头发又长长了点,细细软软的,像丝绸一样——徐英阅就有这样柔软的头发。
小竹的长发被细心地编成了两个麻花辫,何亚宁摸了摸她的发梢,轻声问,“是谁帮你扎的辫子?”
小竹低着小脑袋抠着手指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哥哥。”
何亚宁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虽然小竹低着头,也接收不到他的笑容,“这几天,哥哥有没有好好照顾你?”
他当然是在明知故问。向杰的一举一动他一清二楚。小竹歪着小脑袋,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他看,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何亚宁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至少,小竹是什么时候跟向杰亲近起来的,他就不是很清楚了。在何亚宁的印象中,向杰似乎也没有刻意去做些什么讨好她。而小竹,虽然省事,但心很深,不是那种随意跟人亲近的人。
就连那句“哥哥”,也来得不明不白,但又再自然不过。
“小竹,你爸爸回来了。”何亚宁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他知道自己的表达有歧义,但小竹知道,他指的是谁。
小竹有点儿发懵。她的小胖手抓着衣襟,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黯然地低下头,“他不是不要我了么。”
何亚宁沉默了。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跟孩子解释这件事。“爸爸不是不要你,”何亚宁弯下腰,尽量和气地跟小竹说,“他只是……有一些苦衷。”
小竹还小。她再怎么聪明早熟,那也只有七岁。徐英阅和他离婚的时候,她更年幼。
可那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我为什么要接受一个这样的小孩?”
“难道你希望她今后也要走你的老路吗?”
何亚宁伸手捏了捏眉心,当年的争执又在脑海中回响。他们在客厅里吵,小竹就在一门之隔的卧室。何亚宁不认为,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小竹开始沉默。
何亚宁握住小竹的手,“他想见一见你,明天我们去儿童乐园,好不好?”
小竹迷茫地看着他,“可是,我该跟他说什么呀?”
向杰看了看何亚宁,又看了看小竹。难得家里的餐桌人丁兴旺,又难得的,三个人一句话也不说。
要是放在以前,何亚宁至少还会夸一夸饭菜不错。
有事儿。
向杰想问,又不敢问。最怕一问,闸刀就落了下来,明天他就得卷铺盖回老家。
“明天我带小竹出去,你就不用做午饭了。”何亚宁舀了口汤,送到唇边。
“那……我做个便当吧?”向杰随口接道,“小零食要吗?”
“要的。”没等何亚宁拒绝,小竹抢先开了口,“便当要那种很可爱的。”
何亚宁瞪了小竹一眼,小姑娘却浑然不觉,“我还要吃猫耳朵。”
向杰喜欢在家倒腾一点小零食。小竹什么没吃过?高档巧克力糖果她早就免疫,却偏偏很喜欢向杰做的一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那我今晚可有得忙了。”向杰笑着看向何亚宁,“要去春游啊。”
春游个屁。何亚宁不说话,带着孩子见前夫,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这该死的探视权。
“不是,”小竹又开口了,“我爸爸要带我去见爸爸。”
何亚宁正喝着汤,猝不及防呛了一口。
向杰脑子里冒出一串问号。
小竹端着水杯,认真地喝了口水,在她亲爹扬起巴掌拍下来之前,又把重点强调了一遍。
“小竹!”何亚宁闭了一下眼睛,他从来没意识到这小丫头嘴巴这么把不住门儿。
“不然哥哥会担心啊。”小竹嘟着嘴,把剩下的水喝完,“我吃饱了。”
—何亚宁离过婚。
—何亚宁之前的结婚对象是个男的。
—估计还是个alpha。
—而这位前夫,如今又回来了。
向杰低头猛扒了几口饭。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何亚宁轻轻叹气的声音。
“这几天,辛苦你了。”很官方,很客套,标准的寒暄。
向杰觉得今天做的荠菜豆腐汤,味道还不错。他一连喝了两碗,整个人连同肠胃一块儿舒服起来。
“这是我应该做的。”他对答如流。
“明天的便当——”何亚宁又说,“其实你……”
“小竹既然喜欢,那就做吧。”向杰笑了笑,“不吃也没关系。省得她不高兴,还得哄半天。”
话说到这份上,何亚宁便不好再有什么异议。
“也行。”他颔首,目光落在面前的汤碗里。碗底留着细碎的荠菜残渣。
“之前……”
“那个……”
向杰觉得应该把他与何亚宁之间的事好好捋一捋,偏偏何亚宁也开了话头。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卡住,面面相觑。
“你先说!”向杰谦让。
“你说吧。”何亚宁退让半步。
向杰挠了挠头。他讨人喜欢的本事一箩筐,不知为何,在何亚宁跟前通通失了效。何亚宁把他晾了这些日子,向杰本来要死了心。
今天却又死灰复燃。
虽然也只是一丁点火星顽强地放着光。
“明天……早点回来。”向杰吱唔半天,却只蹦出这一句话来。他不敢看何亚宁,更不敢说太多。没被辞退已经是件幸事,他不想再让何亚宁讨厌他。
何亚宁看着这个局促小心的大男孩,紧绷着的心弦略微一松。他无意去深究,那句话到底蕴含了怎样的深意。
至少那代表着,有人等他回来。虽然对方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
“好。”何亚宁笑着点点头,“我会的。”
第23章
何亚宁帮小竹整理了一下衣服。
“我要喝水。”小竹说。何亚宁帮她拿了保温杯。小家伙喝得很急,水牛似的,白开水顺着唇角流下来,淌了一脖子。
何亚宁拿出纸巾帮她擦水。
能明显感觉到小家伙的紧张。她喝得急了,到后面连呛了好几口,何亚宁轻柔地拍着她的背。
他们在公园门口等着。说实话,何亚宁已经很久没见到徐英阅了,他并不确定,对方出现的时候,自己真的能认出他来。
到现在,想到这个名字,何亚宁仍然做不出任何想象。脑海里一片模糊。
“亚宁。”有人叫他的名字。
何亚宁浑身一激灵,回过头来,徐英阅站在那里,冲他们微笑。
徐英阅穿件米黄色的针织衫,搭配白色的长裤。他身形高大,浅柔的衣服修饰了他的轮廓,显出有些本不属于他的亲和力。头发打理得很清爽,一双锐利的眼睛,让何亚宁下意识地想转过头。
“小竹。”徐英阅蹲下来,“还认得我吗?”
小竹抿着唇,紧紧抓着何亚宁的衣角,不回答。
“叫人啊。”何亚宁有点儿尴尬,轻轻拍了一下女儿,“不许没礼貌。”
这可为难了小竹。她迷惑地看了何亚宁一眼,又瞅了瞅徐英阅,好半天,才勉强挤出一句,“你好。”
徐英阅对这个不带任何称呼的问候有些失望,但他脸上仍挂着笑容,亲昵地摸了摸小竹的脑袋,“小竹长大了。”
两个男人,带着一个小女孩,杵在公园门口,多少让人觉得有些奇怪。“先进公园吧。”何亚宁打破僵局,“小竹不是最喜欢旋转木马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