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
教室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笑声,女孩们憋笑憋得眼泪都出来了,老师也轻笑出声,说:“你这个玩笑很成功哦!”
沈栖喉咙里有些疼,她想说,自己没有在开玩笑。
老师咳了一声清了一下嗓,认真地说:“同学们认真听哦,以后可不能闹笑话。”
课继续上,沈栖突然明白了,原来之前同桌女生裤子后面的血迹是这个意思,原来当时她犯了这么大的傻。
那么,她,还是她吗?
那一节课上了整整三个小时,沈栖听得全身发寒,后面就慢慢开始走神了,连什么时候下课的都不知道。
那天放学她几乎是跑着回家了,跑到青河边时,沈清竹正守着蒸糕。
而她,手里拿着已经变了形的生理册子。
“妈……”
她发现自己有些说不出话,颤抖着手,递给沈清竹这个册子。
沈清竹接过,打开,脸色有一瞬间的变化,很快便消失不见了。她仍旧是那副温柔如水的样子。淡淡地说:“先回去做作业,我卖完这些再回去做晚饭。”
沈栖盯着她,久久才道:“妈……我……我不是女孩子,对不对?”
沈清竹仿若未闻,依旧守着她的蒸糕。
“妈,我不是女孩,”沈栖说,“女孩的身体,不是这样的!我每个月不会来那个,我们的下面也不一样。”
沈栖有些想哭,“妈,你……为什么一直告诉我,我是女孩呢?我明明……不是啊。”
沈清竹抬头看他,眼里没有悲喜,她问:“做女孩,不好吗?”
“不是不好,”沈栖急了,“可是我不是啊!我是男的!”
话音未落,沈清竹猝不及防地上前打了他一巴掌。她平日里身体不好,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来,可是这一巴掌却打得沈栖嘴角发肿,脑袋嗡嗡响。
“妈……”
沈栖有些无措,沈清竹几乎没有打过他,可是这一次,仅仅因为他承认自己是男生,所以就打了他。
“你是女孩,你户口上也是女孩,”沈清竹恢复了淡淡的样子,声音却不容置喙,“你记住了,你就是女孩。”
沈栖不明白,“可是我就是男……”
“你不是!”
沈清竹的声音有些尖锐,眼睛已经发红了,并不是委屈或者想哭,而是那种带着仇恨的发红。
“妈,我……”
沈栖已经哭了出来,他把自己当女孩当了十多年,如今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是男孩,他自己也不是很能接受,可是为什么沈清竹要这样?
沈清竹说:“沈栖,你听好了,我没有儿子,我只要女儿!你是女儿你才可以叫我妈妈,你如果是儿子,你就没有妈妈!”
“妈……”可是我明明不是女儿。
沈清竹看着他,那一脸的病容在此刻显得无比压迫,她慢悠悠地问他:“你是女儿还是儿子?”
沈栖被钉在原地,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你是女儿,还是儿子?”沈清竹又问了一遍。
许久,他终于开了口,吐出两个字。
“女儿。”
☆、第三章
十二岁这年,沈栖曾经所有的认知都被打碎重塑,他不再是她,却又不得不以她的名义而生活。
沈栖是镇东最秀气漂亮的姑娘,这是溏沁镇上所有人公认的。他总是透着一股奶白,穿着灰色的蝴蝶领衬衫,站在青河边上,就是一道风景。
还是有很多人在说,狐媚子的女儿也是一个狐媚子,再漂亮也是上不得台面的。
以前沈栖听到这样的言论总是避免不了一番争吵的,可是初一那年的那堂生理课后,他再也不和任何人争吵了。
原本就没有朋友,如今他更是所有人都保持距离。
沈栖是女孩,这个认知他维持了十多年,根深蒂固,即使一朝在生理上被推翻了,但是心理上的改变又谈何容易。
可是他更加不敢靠近那些女孩了,即使他一直以为自己就是女孩,可毕竟生理上不是,所以他怕冒犯,一直连女孩的身旁都不敢走近。
他同样害怕男孩。看着他们肆意张扬,总是觉得那本该也是自己的样子,有向往,也有自卑。那本该是男孩的样子,可自己究竟算什么?
怪物吗?
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男孩,不是怪物是什么?
沈栖觉得自己的脑袋里有两个人在声嘶力竭地拔河,一个是少年,一个是少女,两边在不停地争吵,企图把他拉到自己的阵营。
“沈栖,做了那么多年的女孩了,做女孩不好吗?要知道,妈妈只喜欢女孩。”
“你不是女孩,女孩不是这个样子的!”
“你认为你是女孩,你就是女孩啊。”
“你不是!”
“你不是你不是!”
“……”
他心身俱疲,坐在那棵柳树下,觉得自己像一个矛盾体,身体里住了两个灵魂。
沈清竹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蹲在他的旁边,打开手里的小袋子,“我今天一看到,就觉得特别配我们栖栖。看看,喜欢不喜欢?”
沈栖看到了沈清竹放在自己掌心的东西,是一只草莓发卡。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沈清竹,“妈妈觉得……很好看吗?”
沈清竹给他戴上,别在耳后,笑得特别温柔,摩挲着他及腰的头发。
她说:“好看,我女儿是最好看的。”
沈清竹进了屋,他把发卡取了下来,握在掌心里,看着她的背影,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因为喜欢女儿,只喜欢女儿,就把儿子当女儿养吗?连户口上性别这一栏,也是女。
沈栖重新把发卡别了回去,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进屋给沈清竹帮忙。
这一年是1999年,沈栖十四岁,他第一次觉得,原来得到妈妈的爱,代价这么大。
沈栖初三的时候,沈清竹病倒过两次了,她身子骨一直都不好,咳嗽的毛病更是常年都犯,好几次都是去了镇上的小医院。
沈栖偶尔也鼓起勇气提出把户口性别改过来,再给邻居同学们解释的事情,提了几次,沈清竹也不打骂他,只是坐在那儿擦眼泪,不再和他说话,连眼神也不分给他。
他若再提,她气急攻心,咳出血来,他便什么都不敢再说了。
2000年的夏天,沈栖考上了柳城一中。
那年柳城在搞什么教育改革,作为直辖市,准备整改全市的初高中。其中就包括柳城一中,在整改下一跃成为了市重点,又因为地理位置正好在新城区,被人们戏称为柳城的贵族学院。
沈栖选择柳城一中的原因很简单,它是半封闭式的学校,允许走读。
他太需要走读了,自己校外租房,最重要的是不用去住学校宿舍。如果一旦住宿,那么他会被安排住女寝,对那些女孩是一种冒犯。
沈清竹提前好几天来市里给他租了房,在学校隔条街的巷子里,因为毗邻政府新开发的新楼,因此治安很好。
她给沈栖留了生活费,又嘱咐他放假就回家。
离柳城一中开学还有一天,她本来是可以陪沈栖开学的,但是因为忙着回去做蒸糕,便怎么也不肯多留一天了。
沈栖送她送到巷子口。
巷子口光线很暗,而路口的阳光明媚。
沈清竹回头时便看到巷子里站在阴影处的沈栖。
他似乎已经长开了,原本就秀气的五官如今更加精致,那双眼睛很亮,即使不笑也让人想要靠近。
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呢。
沈清竹收回视线,她知道那个孩子会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是个又乖又听话的孩子。可惜呐。
沈清竹走了之后,沈栖的第一件事情是直奔理发店。
沈栖对柳城不熟悉,问了房东太太才知道最近的一家理发店在一中左街的拐角处。他慢慢找过来,才发现那是一家很大的发廊。
他有些犹豫了,担心很贵的话,生活费就不够用了。
发廊的理发师眼尖,老早就看到了店门口那个很漂亮的姑娘,他笑着和同事说:“门口那小姑娘算我的,我今天一定要露一手!”
他出去揽客,正在给客人做发型的同事笑着周围几个少年开玩笑:“惨了惨了,那小姑娘惨了,这老鬼是个鬼手!”
几个少年都给面子地笑了笑,只有后方沙发上半眯着眼抽烟的少年连眼皮都没有抬。他腿长手长,脚搭在理发师坐的凳子上,手垂在沙发的椅背上,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小姑娘,剪头发呢?”
沈栖有些紧张,问:“多少钱?”
理发师看了看她的头发,说:“看你是个学生跟你实话说吧,理发就五块钱,但是你这头发又长又直,能卖好几十。你如果要好看,头发就卖不了,你如果愿意卖头发,给你三十块。”
“这么好?”沈栖心里挺高兴的,“我不要好看,我要三十块钱。”
谈好了之后,沈栖有些忐忑地跟他进店了。理发师让他坐下,开始拿剪刀了。
旁边坐的男生暼见了他,眼睛都亮了,有些激动地轻咳了几声,似乎在暗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