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有人掀开了他的被子，一只手摸上了他的伤口，一声惊呼，连忙跑开。
接下来，凌乱的脚步声越走越近，头顶的手术大灯被人打开，半睁着的眼睛刺痛，一阵嘈杂的讨论声。
毫无疑问，迷迷糊糊的，他又上了一次手术台。
Chapter 145 我的开心，死了
再一次躺在手术台上，唐乃涵几乎失去全部知觉，浑身麻木。
原本缝合的手术线全部拆开，从腹部外皮，拆到胃壁，新的针，新的线，再一次穿过原本的针眼，一次次撕拉着血肉，缓缓缝合。
该死的麻药注射了足足半支，还是没有一丁点的起效，唐乃涵能够清晰地听见针头刺破皮肉，牵扯着一条手术线穿透撕扯着皮肉和器官的声音。
更能亲身感受到那股直冲头皮的剧烈刺痛，越演越烈，让人招架不住。
艹。
真几把疼。
如果他家小哥哥全程陪护着，他这时候估计早就哭得稀里哗啦，一边哭一边喊疼。
可是他没有人陪，皱着眉头咧着嘴，丑不拉几的，哭给谁看。
攒点眼泪，等小哥哥回来再哭。
让小哥哥多心疼心疼，说不定就少点怒火呢？
唐乃涵疼极了，居然抽了抽唇角笑。
没错，再惨点，用苦肉计，趁机撒娇抱紧小哥哥。
他真是一只小机灵鬼儿。
不过一会儿功夫，唐乃涵身上湿透了，一层一层的冷汗哗啦啦往下流。
这一次手术体验和上一次大有不同，毕竟上一次做手术的时候，唐乃涵身体情况更糟，都已经不太清醒。
今天，格外清醒，清醒得恨不得一头撞昏过去。
但哪怕仅存一丝理智，唐乃涵也不会这么做。
如果有可能，他宁愿时刻保持清醒。
因为清醒的时候才有一丝微末的存在感，就算再痛苦，永远都是一种活着的体验。
只有活着，才有机会等到时顾由回来，才有机会当面和他解释清楚。
当小哥哥回来，他一定要紧紧抱住小哥哥，挨打，挨骂，挨巴掌，挨棍子，也不丢开手。
他要哭唧唧地告诉小哥哥，自己在做出那些冷漠决定的时候，心里面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伤害小哥哥的时候，心里面有多么痛苦，多么内疚，多么情非得已。
小哥哥如果不理会他，他就一直抱着小哥哥撒娇，死也不撒手，左一句“对不起”，右一句“我错了”，哼哼唧唧求原谅，泪眼朦胧求抱抱。
如果小哥哥怨他当初绝情，他就学泼妇的模样，盘腿往大街一坐，放声大哭：“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我对你说了那么多扎心的话，都是违心的……拜托了，原谅我。”
小哥哥会原谅他的吧？
小哥哥对他最好了，无论他做了多过分的事情，小哥哥都舍不得凶他一句。
所以等出了国，知道了真相，一定会原谅他的吧……
缝补腹腔的针线哧啦一声，一声，来回穿透脆弱的胃壁，一阵阵火烧火燎的剧痛激起敏感的痛觉神经，唐乃涵眼睛无意识睁大，伤口滚烫肿胀，偏偏浑身还发冷，竭力试图缓解，也只是极小声地喘息，身子微微颤抖。
“原谅我吧，小哥哥……”
“以后……我会对你好的，我再也不吼你了……”
唐乃涵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心理如此强大，看见医生手里血淋淋的冰冷剪子，看见沾满血的纱布和针线，没有恐惧地哭，只是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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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没有一刻担忧过自己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回想着时顾由的脸庞。
小巷子里，初见的那一天，月明星稀，二柴撞飞了他4.5元的蛋羹，嗷呜一声跑开，他拼命奔去追。
巷子越跑越窄，光芒越填越满，柳暗花明，小小的一个地方，点缀着满城的霓虹彩灯。
狗子不见了，巷尾惊现一家甜品铺子。
那晚的玻璃壁橱擦得发亮。
烤好的马卡龙和坚果饼干热气腾腾。
木料质感的托盘，洁白的餐纸，鲜红的果酱，银制的刀叉，一支又一支鲜花，任何一种浪漫的格调都不及穿着那身朴素工作服的小哥哥。
唇淡肤白，瘦高颀长。
一不小心一个注视，就惊艳了两年的时光。
他以为自己沦陷了，怦然心动，怕唐突了对方，缓缓图之，又是搭讪，又是套近乎，还骗走了小哥哥的V信。
没想到小哥哥更加深藏不露，早就喜欢上了他，还不动声色。
啧。
腹黑帝。
突然，医生用力扯了一下血淋淋胃壁皮肉里冒出来的线头，手术夹一打转，准备打第一个结。
猝不及防，激烈的剧痛到达一股顶峰，硬生生把唐乃涵从回忆里唤醒，一下子疼出一头冷汗，张大了嘴，却难以呼吸，差点嘶喊出声。
他下意识去掐一阵阵剧烈疼着的腹部，甚至想要把折磨人的器官从腹腔拽出来，好在拼命忍住了这股疯狂的念头，咬紧手指，嘴里尝到一股腥咸的血渍味，一股反胃。
明明是缝合伤口，胃里倒像想要劈开一样痛，一把一把钝刀慢剐，简直难以忍受。
主刀医生是时顾由巨额请来的医学界新秀，领衔疫情感染病毒主治医师之一，担任帝都医学院大学教授好几年了，虽然年轻，却经验丰富，做一个小小的伤口弥合手术其实是大材小用。
当然，如果对象不是背后有巨大财团支撑着的唐乃涵。
敏锐地察觉到唐乃涵的身体在控制不住地颤抖，医生立刻停了剪皮肉里线头的动作，趴在唐乃涵面前询问：“病人有知觉吗？”
唐乃涵咬牙到眼冒金星，晕乎乎的，花了好几秒钟才克服耳鸣，大致理解医生的话，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医生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才放心地操起手术剪和针线，继续折磨唐乃涵脆弱的腹部。
裂得其实挺厉害，要想最大程度弥合，也确实要费一番功夫。
“别紧张，打了麻药不会疼的，很快就好。”一旁的小护士看上去非常年轻，面庞白嫩干净，估计毕业不久，或者还在念书，一个斯文的大男孩，拿起纸巾擦了擦唐乃涵头上的冷汗，贴心地安慰他。
“……谢谢……”唐乃涵睫毛微颤，沾着一点点冷汗，重得有点抬不起来，吃力地点头，咬紧已经干裂开渗血的唇瓣，汗如雨下。
拆线又缝针而已。
比起开膛破肚，算得了什么。
小护士看见唐乃涵眼角的泪珠，温柔地开导他，嗓音甜软软的：“病人想一点开心的事情哦。”
开心的事。
那就是关于小哥哥的事。
唐乃涵一直在想。
想小哥哥的笑容，小哥哥的温柔，小哥哥一手牵着他，一手遛着二柴的模样。
想着想着……呜呜哭了。
开始呼吸困难。
主刀医生看了看突然发出尖锐报警声的心电监护仪，一脸严肃。
“怎么回事？病人心率130次/分，血氧饱和度突然降低5%！”
“已经缺氧，考虑氧疗。”一旁搭把手的一个助理立刻拿起氧气罩给唐乃涵戴上，“先试试面罩吸氧，不起效果就上呼吸机。”
“我、我让他想点开心的事，没想到他会这么激动，不会想到中彩票了吧。”小护士惊了，看着唐乃涵一声不吭地掉眼泪，慌乱去哄，“喂，唐唐唐少爷，情绪不能这么激动！别太开心了喂！”
主刀医生趁乱瞪了小护士一眼。
小护士一脸无辜惊恐：“教授我错了。”
主刀医生骂骂咧咧，停下手里的动作，留意心电监护仪的指标：“就不该带你来，净给我添乱，靠边站！”
小护士临走，还不忘在唐乃涵耳畔叮嘱一句：“唐少爷，请您相信我，多想一点开心的事情，缓解心情，然后慢慢调整呼吸，鼻子吸，嘴巴吐，一次三组，真的会有效果。”
唐乃涵哪里听得进去，竭力吸着氧，声音沙哑低弱：“……可我只能……想起……别人……开心的事情……”
“那不行。”小护士一脸认真，握住了唐乃涵的手，信誓旦旦，“您应该想点能让自己开心的事情。”
唐乃涵轻轻喘气：“……小哥哥的……呼……员工……都……开心死了。”
“我的开心，死了。”
“……那个，教授，根据您课堂上所讲述的，意识能动作用章节，p287，左框蓝线部分第三行，病人生命体无求生欲，八成没救了。”
小护士仰头看了看主刀医生，被医生简单粗暴地一脚踹飞。
“我看你没救了！”
……
一场并不太大的缝合手术做下来难度系数不大，但由于裂口不小，医生仔细必须弥合针眼，所以耗时不少。
唐乃涵为了缓解疼痛，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很多话，颠来倒去，始终离不开最喜欢的小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