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辣粉。”唐乃涵仰头看时顾由，脸色比时顾由临走的时候更苍白了一层，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几根碎发也被打湿了，喉咙里痉挛着，看上去竭力隐忍着巨大的不适。
“为什么！”时顾由捏爆了手里的碗，狠狠扔在地上，语气冷到了冰点。
唐乃涵整个腹腔里一团火辣辣的剧痛，热辣的烫水在脆弱的胃里翻滚着，折磨得他快要窒息：“你不给我买……我只好……自己下单。”
“你会死的！”时顾由掰过他的肩膀，哑着嗓子嘶吼。
“……呃——”唐乃涵闷哼了一声，两只手都深深地掐进腹部，痛苦地弯下腰，喉咙里一阵翻涌，趴在床边开始剧吐。
一边用力呕吐，一边被不断呕出来的辣汤呛得剧烈咳嗽，辣汤，胃酸，混着肺里咳出来的血痰，折磨得他分分钟失去理智。
时顾由一只手紧紧捞住唐乃涵摇摇欲坠的身体，一只手猛按床头的呼救铃。
“坚持一下。”
“宝贝，坚持一下。”
“撑住。”
痛。
剧烈的痛。
钻心的痛。
就像有一把锋利的刀子在腹腔里肆无忌惮地剜绞着，刮擦着血肉，让人恨不得昏死过去。
……小哥哥在这儿呢。
如果说唐乃涵还保存着最后一丝清醒，那就是不想让自己在时顾由看来那么无用。
一阵强过一阵的巨大晕眩感袭来，唐乃涵冷汗直流，强撑着最后一点清醒，想要和时顾由说一声对不起。
奈何刚一张口，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唐乃涵戴着氧气罩，两只手都输着液，虚弱地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十几个小时前就好像经历了一场噩梦。
意识最模糊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人往自己嘴里灌着一瓶又一瓶的洗胃剂。
他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就那么狼狈地趴在床头，撕心裂肺地将带着强烈刺激的液体吞进肚子里，再反胃呕吐出来，颤抖到浑身虚脱，眼泪鼻涕，胃酸血丝，一个劲儿往下流。
几个医生抱着他转过身子，往他的腰椎里扎了一剂长针，注射麻药，做了开腹手术。
很不幸，他一直知道自己是抗麻体质，所以当手术刀划破肚皮的时候，尽管意识不太清醒，他依然能够极其清晰地感受到开膛破肚的剧烈疼痛。
冰冷的手术刀在医生手里握着，肆无忌惮地凌虐他的身体。
一层一层切开组织，直到割开他的胃，整个过程他都是半昏迷半清醒着的，浑身一阵一阵发冷，剧烈的痛楚传遍全身，每一根神经都是蜷缩着的，叫嚣着非人忍受的痛苦。
那个时候，唐乃涵竟然庆幸于全身都没有任何力气动弹，否则真受不住挣扎起来，手术刀割破了大动脉，后果不堪设想。
他就像一条搁浅的鱼，躺在手术台上，刺目的灯光打在脸上，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失真，一张张戴着医疗口罩的脸变得模糊起来，就这么陷入了昏迷。
当手术刀再次割开胃壁的时候，一根粗大尖锐的管子往胃里面插进去的时候，唐乃涵硬生生疼醒了过来，眼前发黑，喉咙里不停呜咽，在心里对自己说，痛死算了，不用经历和最喜欢的人分离的痛苦。
然后，又痛得昏迷了过去。
可他终究还是醒过来了，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时顾由极其苍白憔悴的脸。
“醒了。”时顾由撑着病床，慢慢站起身，声音沙哑得像是吞了一把粗糙的沙子，患了重感冒的那种程度，“伤口疼不疼？”
其实唐乃涵浑身都在打颤，疼得撕心裂肺，直想拿头撞墙，但还是摇了摇头。
时顾由略微安心一点，伸手摸了摸唐乃涵的额头，又俯身和他的额头相贴，扶着床，缓缓跌坐回椅子里，歇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查看了一下唐乃涵的腹部。
一层层纱布底下，还在渗血的刀口看上去非常狰狞。
时顾由给唐乃涵盖好被子，摸了摸他垂落了一枕头的头发，温声细语：“待会儿麻药劲就过了，伤口会疼，如果受不了，就和我说，我让医生再给你打一针无痛。”
唐乃涵笑了笑。
哪有什么狗屁的麻药劲。
无痛又是什么鬼？
小时候做过一次不算大的手术，因为麻药失效，差点失败，推进ICU观察了好几天，才抢回一条命。
他早先也咨询过医师，这个破体质，除非做最大剂量的全麻，否则任何时候往身上动刀子，都会有极强的知觉。
时顾由拿棉签蘸着温水，轻轻擦拭唐乃涵惨白干裂的唇瓣：“你刚刚醒，最好不要喝水，口渴记得对我说，给你润一润唇。”
距离突然拉近，唐乃涵仰面朝天躺着，发觉时顾由的脸色也实在苍白得不像话，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眼底泛着一层不容忽视的乌青，连下巴都冒出了一点点淡青色的胡茬，比起曾经念书的时候，清减了不止几斤，也不知道在他床边守了多久。
“你睡一会儿吧。”时顾由说。
唐乃涵摇了摇头。
除非疼晕过去，否则他根本睡不着，拿根电棒子把他敲晕还差不多。
时顾由没强迫唐乃涵睡觉，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暗：“那你，不想跟我解释解释？”
“酸辣粉，挺好吃的。”
“……”
“洗胃和手术也很爽。”
“……”
唐乃涵勾唇，嗓音沙哑：“我还想再来一碗。”
“唐乃涵。”时顾由的眼睛里充着一层血丝，“我现在真的很想掐死你。”
唐乃涵笑，声若游丝：“那你动手。”
时顾由不吭声了。
“你不舍得。”唐乃涵的笑容有点讽刺，刚从手术台上捡回一条命，明明非常虚弱，说话却夹枪带棒，“因为……你喜欢我……”
“……可是……这个样子的我，跟疯子一样，你也喜欢吗。”
“……”时顾由沉默。
“哦……看来……还是喜欢……喜欢我……什么呢？”唐乃涵心里被一种甜蜜和酸涩甜满，五味杂陈，混合在一起，化作了一股化不开的内疚，“你真可怜，一个正常人，眼睛怎么会瞎成这个样子？”
“你怎么讽刺我都好，我不会怪你，因为我知道你是故意的。”时顾由唇瓣紧抿，“公司的人一定趁我不在的时候对你说了什么话。”
“唐乃涵，我希望你明白。”
“无论是谁，什么立场，对你而言都是外人，而我不一样，我是你的男朋友，你应该和我站在统一战线，而不是和他们同仇敌忾，一起对付我。”
“如果你有心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宁可一个人硬扛着？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区区几句话，说得唐乃涵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仰面躺着，泪水滑进鬓角，声音却始终是平静的：“我希望你出国。”
因为这件事，两个人争执了太多次，时顾由已经身心俱疲，自嘲地笑了笑：“就为了一个经济漏洞，你非要和我闹成这个样子？你怎么这么掂量不清？”
“我掂量得很清。”唐乃涵说，“那可是大把大把的钱。”
时顾由看着唐乃涵，眼神里浮现出一丝痛苦：“那到底是我重要，还是钱重要？”
唐乃涵扭头看向他：“有钱的你重要。”
时顾由再一次站起身，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唐乃涵：“我真不敢相信，你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不敢相信的事情多了。”唐乃涵笑，“就像你不敢相信，一旦你失去所有的钱，在我心里……就变得一文不值一样。”
时顾由也笑：“我同样不敢相信你会把我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
“谁会骗你。”唐乃涵缓缓闭上了眼睛，“你只是自己骗自己，我生活已经够苦了……喜欢个有钱的人，有错？”
“烂俗到掉渣的桥段。”时顾由无动于衷。
唐乃涵语气冷了下来：“真等你破产了，打脸了，你才会死心？”
时顾由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冷言相对：“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相信你贪财？”
唐乃涵转头望着时顾由，点头：“是，我贪财，贪得厉害。”
“那又怎样。”时顾由垂眸冷笑，“你爱财，我给你就是，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还是你真的认为我给不了你钱？”
唐乃涵一愣。
“你说话之前为什么不先看看我是谁。”时顾由欺身压了上来，将唐乃涵按在身子底下，完美地避开了他腹部的刀口，却又牢牢将他压制住他，“唐乃涵，我是谁？”
唐乃涵抵触地抿紧颤栗的唇瓣，偏过头，想要避开。
时顾由用力按住唐乃涵，几乎将他的头深深按进了枕头里。
唐乃涵咬紧牙关，呜呜咽咽地挣扎着，仍然被迫看向时顾由藏着怒火的一双眼睛。
“看好了，你眼前的这个人，是时顾由。”
“……放开我。”唐乃涵左右晃着头，痛苦又无助，用力咬了时顾由肩膀一口，雪白的衬衫一下子渗出了一个血牙印。
时顾由完全感觉不到疼似的，依旧压制着唐乃涵，发了疯一样用力亲吻，吮吸唐乃涵的耳垂和肩颈，又疼又麻，一片呜呜的哭喊声，察觉到冰冷又滚烫的气息缓缓从耳边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