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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酌月光 (之立)


  “王主任,这酒我帮周副喝了,就斗胆请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行了。”周惟月含笑,话说着是友善商讨的语气,可里头全然是势在必行,“我老板想借周副商讨点事儿。”
  “等……”
  周卿檐和王主任均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周惟月已经迅疾之间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放下空杯后又再拿起下一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使王主任那桌上的一群领导怔然不已,呆头呆脑的只知一味看着,连话都忘了怎么说似的。
  等最后一个酒杯见了程亮的底,周惟月依然一副落落洒脱,神色清明,仿佛刚才入喉的不是辛辣呛热的白酒,而是早被偷天换日成凉白开似的,“那么失礼了。”
  说完,他拽着原先一直扣着周卿檐没放的手腕,把人带离了龙盘虎踞的鸿门宴。走出不远,周惟月自然而然地松了手,徒留周卿檐跟在周惟月身后,余韵悠长地摸了摸异常滚烫的手腕。还真是验证了一句老话,喜欢的人看向你的时候,那清明净透的眼神,像长风亲吻九月荒凉,足以融化霁雪;他无心触摸你的时候,都像弹奏恢弘诗章,指尖所经之处,点下燎原星火滚烫。
  “我靠你总算来了?”
  周卿檐抬头,才恍然自己漫无目的地一味追着周惟月的步伐,已经来到了他们的座位前。就简容和傅列星两人挨着坐,桌上摆满驳杂凌乱的碗盘,里头堆了些剩菜残羹,但更为引人注目的,是两人面前数不清的酒瓶,东歪西倒的,只有三三两两还倔强地立在桌上。
  入座后,周卿檐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吐露不出,最后倔强地抿了抿唇,对傅列星说:“傅医您有事儿找我商量?”
  “我?”傅列星一脸茫然,显然是醉意上头了脑袋混沌迷茫,他睁瞪着眼看向简容。
  简容慢条斯理地眨了眨眼,愕然地回望过去:“我?”
  “没有吗?那就是我记错了吧。”周惟月无辜地冲周卿檐眨了眨眼,置身事外地往自己、傅列星和简容和简容的酒杯里再斟上酒,再弓起背,弯腰从桌子底下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瓶已经不带凉意的雪碧,不容置喙地放到周卿檐面前。
  “凭什么我只能喝汽水?”周卿檐嘴上不满,却仍盛着笑意去睨周惟月,口嫌体正直地拧开了雪碧瓶盖儿。
  “因为我们这儿两个醉鬼,一个迟早变醉鬼,”简容瓮声瓮气地抿了口酒,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所以送我们回家的任务就交给你啦!”
  啦你个大头鬼啊。
  周卿檐无奈地夹了口面前的盘子里相对完整,看上去没人动过的菜,他是真的饿惨了,交流营一结束仓促地赶回家换了身衣服,又被卡在车祸冗长的车流里两个小时,连临时找点东西垫巴垫巴胃的机会也没有。盘子里装了好几块意式烧肉,切成了不厚不薄入口恰好的厚度,焦脆的表皮镀着程亮的诱人油光,一口咬下的时候汁水夹带着迷迭香、茴香、蒜头和辣椒的香气在口腔迸发,外酥里嫩的,咸淡取其中间值,恰好是国内大部分食客能接受的。
  “这意式烧肉倒是正宗。”他还没咽下去,鼓着一边腮帮子说。
  傅列星闻言,来劲儿似的支棱起身子,兴致勃勃地问:“周副还研究过正宗的意式烧肉怎么做?”
  “唔,倒也不是,就是吃过。”他沉默了半晌,带着笑音说,“在国外念书的时候,每逢假期就喜欢往周边国家跑,头一年的时候去了墨西哥,意大利是本科毕业那一年暑假去的。那时候我意大利的同学就给我推荐了一家专门做意式烧肉的餐馆,在佛罗伦萨。”
  “是吗?我怎么只记得你去瑞典的时候和我吐槽了整个月学不会怎么说瑞典语。”简容上下瞅了几眼周卿檐,不置可否地抱起胳膊说。
  周卿檐刚想呛简容几句,本一直在一旁沉默吃菜的周惟月却兀自开口,“瑞典语的你好怎么说?”
  “Hej.”周卿檐秒答。
  “意大利语呢?”
  “Ciao.”
  周惟月笑了声,孜孜不倦地问,“芬兰语呢?”
  他正着朝光的方向而坐,轮廓清晰明亮,十有八九是直接下班后就被逮着来应酬了,身上仍然是简易不出错的白衬衫,熨得没有一丝一毫褶皱,严谨干净的。也不晓得是否真是酒意熏上了脑袋,他眼角微红,像浓郁的朱砂晕在宣纸上成了不虞的梅花。
  周卿檐慵懒地太手撑着脑袋,目光灼灼地回望周惟月钉在他身上的眼神,好一会儿才启唇——
  “Minarakastan sinua.”
  他用指尖摩挲着酒杯光滑的杯沿,滑腻的玻璃和皮肤摩擦不出任何声音,独独里头的雪碧气泡消融,荡漾着圈圈涟漪。


第26章 醉酒
  话不经脑地脱口而出以后,随之席卷而来的是迷茫无措和忐忑。一半是忧心周惟月会不会看过前段时间网上流传得沸沸扬扬的“一百个语言说我爱你”,一半是心底最深处潜藏着的撒旦,破开人间豁口,在怂恿着他承认,承认自己其实抱有希望,暗自祷告周惟月能听明白自己隐晦的告白。
  周卿檐颈上勒弦似的僵直坐着,心脏怦怦直跳,不合时宜地,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前几日实验室里那只案板上待宰的鱼。周惟月管它叫什么来着?哦,戴安娜。
  周惟月会说什么呢?是“嘿我知道这根本不是你好而是我爱你的意思”还是“哦原来如此,下次我去芬兰泡妞的时候也这么说”?不,他不会这样说。周卿檐被自己脑内脑补出来的小人绘声绘影的模仿雷到了,他忙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晃了晃脑袋,荒唐地失笑。
  诚然,周惟月的确不会那样说,他俨然一副认真勤学的好学生模样,像听了堂意义深远的授课似的点头表示了然,眼底笑意盎然,“下次教教我别的吧。”
  “你想出国?”
  周惟月想了一下,点头,忸怩地移开了视线,“我想去哥你去过的地方看看。”
  他真的醉了。
  周卿檐笃定地想。
  酒过三巡,夏夜的晚风带着躁意,也唤不醒满心栽进百鬼夜行的醉人。周卿檐看着酒桌上醉得不知天地年月的简容和傅列星,再睨了眼不晓得是微醺亦或是酩酊大醉的周惟月,颇有种众人皆醉为我独醒的禅意。扶掖和自己差不多身高的简容对周卿檐而言倒勾不成什么问题,高自己一个头,体格还壮如健美先生的傅列星,就真成了他头疼的问题了。
  周卿檐下意识地向周惟月求救:“你能自己走吗?能站稳的话要不来帮我撑一下?”
  “不行。”周惟月乖巧地坐在原位,目不斜视,只晓得盯着面前东歪西倒的酒杯,“晕。”
  “现在面前有几个杯子?”
  “有好多我自己。”
  周卿檐没脾气了。早些时候帮忙挡酒那股霸气劲还真骗倒他了,一杯接着一杯,颇有千杯不醉之势。这下千杯黄粱是下肚了,醉也倒是真醉得天荒地老,六亲不认了。
  等他费劲儿地搀扶着醉成两滩烂泥的简容和傅列星上了车后座,也不管他俩在后头如何交叠相枕盘虬在一块儿,再回到十一楼的“醉鬼托儿所”接周惟月的时候,他已经躺下了,一只手臂横在桌台上,脑袋搁在上头,整张脸隐埋进了阴影里,幽暗不清。
  “惟月,醒醒。”
  回应他的是周惟月梦呓般的嘟囔,周卿檐听不清他说什么,只能无奈地使了浑身上下所剩无几的力气把人架到自己身上,边搀边扶,踉踉跄跄地走到地下停车场。把人一股脑地塞进副驾驶,再给他系上安全带,周卿檐坐在驾驶座呼吸急促喘息未定,从后视镜睨了眼车后座的傅列星和简容,两人倒是没方才那么不堪入目了,傅列星坐直了身子阖着眼仰头靠在椅背上,而膝上枕了个不和谐的光景——环抱着傅列星腰腹,睡得深沉打鼾的简容。
  周卿檐沉思了片刻,琢磨着一个世纪难题。
  他不知道傅列星和周惟月的家在哪儿,倒是能把人丢到动物医院,但是这两人在这儿也就侧面证实了现在在医院值班的是文穆清,把周惟月往那儿送诚然不是上上策。简容的住所周卿檐倒是知道,就离佛大和自己住处不远的小区,三年前搬过去的时候还得意洋洋地给正在安克拉乔治市溪湖旁与鲑鱼斗智斗勇的自己去了个远洋电话,喜极忘怀地嚷嚷自己用一半的价钱租下了那套大得不像话的公寓。
  反正此时此刻早已精疲力尽的他是不想再费尽心思把人来来回回搬下车运上楼,自己的公寓也凑合不了四个大男人,心下一横,周卿檐启动了车子,毫不犹豫地踩下油门。还是把傅列星送到简容家凑合一晚上,万一孤男寡男天时地利人和之下发生了点儿什么,他还能搓着手等简容给他发大红包。
  笑话,周卿檐要真看不出简容对傅列星有点儿心思,那他这二十年死党白当了。
  车内的温度陡然而升,郁热的空气参杂着浓酽酒气似是在酝酿一场昏沉的梦,往前窗看出去,市政厅大楼总是缤纷变换的LED大屏幕正高挂着某参议员为年末参选所做的拉票应援,周卿檐对政治界的瞬息莫测丝毫不感冒,他只觉闷热,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摁开空调,却猝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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