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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启呼吸 (酒桃)


  陈放点点头,看徐谨出去了,却没等到人回来。
  他没一会儿就接到徐谨打来的电话,说甲方那边有事情,要赶个饭局,让陈放自己点个外卖,还说找人帮他办了住院,让他老实呆着就成。
  徐谨这人就这样,看起来很周到,又不是时时刻刻靠得住。
  陈放在电话里应了声好,挂断电话又阳奉阴违,并不打算吃晚餐,只是躺在病床上,看远处高楼外层的LED灯光变着花样闪烁。
  其实他很能理解徐谨,他们是首都底层生活的一群蝼蚁,生计是最重要的事情,可以随时随地加塞儿排在任何事情前头,是每个人都默认并且遵守的规则。
  陈放想想自己四年前刚来到首都的时候,显然没能完全接纳这种规则,满脑子只有过往的人事承诺,却没把活着当回事,浑浑噩噩。直到两年前被谈生意喝得酩酊大醉的徐谨阴差阳错从酒楼的保洁间拽出来,说可惜他长了一副好皮囊,开始帮他接那些做起来很别扭却体面的拍摄工作,这才叫他有了点今时今日人的模样。
  可活得再怎么体面,他总归抬不起头。
  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成为城市规则的信徒,只消路识卿一个眼神,他便有了叛逃的念头。
  陈放开始反思自己来到首都的动机,不过是不想让承诺落空,又或是想要离路识卿近一点。
  近一点。多近呢?近到能看到白大褂工牌上印着的路识卿的名字却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吗?
  没有意义。
  陈放伸手摸了摸后颈,腺体表面本该光滑的皮肤变得有些粗糙,叠加着新新旧旧的针孔和疤痕。仔细看起来大概很丑,气味寡淡,没有甜美的味道,连正常的功能也不再完备,时常发热,甚至一点点alpha信息素也能催生可怕的热度。
  没有一颗完好的腺体,他曾经痛恨的omega身份失去价值。
  一个alpha今后会很有作为的,没有价值的蛆虫不要妄想往他身上爬。陈放突然想起这句话。
  他茕茕孑立,一无所有,那一点点微薄感情在城市的高楼林立中飘着,是拽着他的绳。
  拽着他苟延残喘的同时,绳的那端必会有人徒增负担,被他拖累。
  陈放整夜没有睡好,或许是换了环境不适应,又或许是因为对面医院办公楼的灯光一直亮着,让他想到彻夜工作的身影里或许有熟悉的一个。
  早上病房门被推开的时候,陈放身体下意识抖了一下,没敢抬头,等到脚步声走近才发现进来的只是护士。他长舒一口气的模样像是死里逃生,感觉自己变得很奇怪,莫名其妙的紧张,也不知道在害怕或期待什么。
  护士往陈放的床头放了一摞单子,说是医生开的,要他尽快缴费做检查。陈放没有先看那堆他看不懂的检查项目,光是算了下费用,他就觉得完全没有看项目名称的必要了。
  不是讳疾忌医,哪怕忌讳也要有就医的资本,他显然是连这个门槛都没有跨过。
  陈放在心里算了算,似乎还是抑制剂的性价比高一些,哪怕是腺体已经千疮百孔,新伤叠旧伤也没什么所谓。他没数过四年间自己的腺体被扎进过多少支抑制剂,好像剂量的确要超出正常,但最起码作用起效的时候,他能得到片刻的安宁,像是被保护着一样。
  被保护的人会贪恋这种安全感,只不过他依赖的是药剂,说难听一点,叫作成瘾。
  陈放所在的病房只有他一个病人,所以并不常有人出入,可他还是无法克制自己终日惶惶,连躺在床上时都要稍微偏过头,保证自己能不着痕迹地看到病房门口。
  当傍晚时分门再一次被推开时,陈放第一时间看向踏进病房的鞋子,白色的护士鞋,陈放松了口气,撑着身子坐起来。
  “手上的烧伤,该换药了,挽下袖子。”护士头也不抬地准备着药品。
  陈放把袖子扯上去,看护士揭开纱布,覆盖着的皮肤红肿起疱,新鲜的伤却没有经年累月的刀疤刺眼。
  陈放的手臂跟着身体抖了一下,护士以为他疼,动作轻了些,可并不是因为这个。烧伤的疼痛并不鲜明,反倒是那道刀疤,像是重新被反复割开一样,让陈放疼痛又慌乱地发抖。
  他突然想到昨天醒来的时候,路识卿已经在病房了……他看到了吗?
  隐瞒或欺骗太多,就像堆砌城墙一样,要在空缺处填补新的谎言,以求被掩盖的事情不被轻易洞悉。这似乎成为一种惯性,陈放已经下意识开始在脑子里编织听起来可信的解释,却被护士关门离去的声音打断了思路。
  如梦初醒,怅然若失。
  撒谎……有必要吗?
  路识卿今天根本没有在这间病房里出现过,更遑论看到他手上的伤疤之后来找他质问出一个说法。
  他们如今的关系止于冰冷的医患之间。路识卿不会问他的伤口如何,或许根本对一个意料之外的累赘避之不及,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再施舍。
  自作多情后,陈放又识时务得有些过分。
  这是四年前他才学会的,知错能改。


第57章 陈放大概也不需要他来救
  下班时间过去很久了,血液科的办公室依然灯光大亮,屋子里只剩路识卿一个人。
  作为大五的实习学生,每周都要在不同的科室间轮换。今天是路识卿在血液科实习的第一天,教授让他整理今天的血液信息素浓度化验单的检验结果。工作量有些大,但路识卿动作快,整理结果被完整收集到电脑表格里,路识卿按下保存,又再一次把桌上的检验单子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眉头紧皱起来。
  有一个本该出现在患者姓名栏的名字,没有出现。
  路识卿把单据放到一边,手抵着额头发呆,又从白大褂的衣兜里拿出一张证件,姓名栏上写着那个缺失的名字。
  昨晚他下班后准备开车回学校的宿舍,在停车场入口处被徐谨匆匆忙忙地拦下,塞了一张硬质卡片到他的手里。路识卿原本下意识不想收的,扫了眼卡片,上头印着的人像和信息让他一时忘记了推拒。
  徐谨说自己有急事,想麻烦路医生帮忙办一下入院手续,并把陈放的证件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手里,再三道谢后便离开。路识卿捏着那张证件,好像拿着个烫手山芋,最后没办法,只能折回去,帮陈放办理了住院手续。
  可证件总不能一直放在他这儿,得还回去。
  路识卿拿出徐谨昨天给他的名片,手顿了顿,莫名烦躁起来,把名片扔到一边,又抬头看着窗户外的住院部大楼。
  其中一间病房里住着个不听话的病人。
  几分钟后他穿着白大褂横穿过连接两栋主楼之间的长廊,站在了陈放的病房门口,叩门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没能落下。
  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医生职责罢了,就算是看在遇见一场的份儿上,见人有难,拽他一把而已。如果今天不是他发现陈放没有按照医嘱做检查,而是其他医生,估计也会这么做,没什么奇怪的。况且他来也并不仅是为了劝一个不遵医嘱的病人,如果陈放铁了心不做检查,他绝对不再多说一句,把证件还给人家,从此就再无瓜葛。
  两条非平行线相交后只会渐行渐远,高中数学课本上的理论,用在人身上大概也无不可。
  本来就该这样的。
  叩叩。
  路识卿的指节在门上轻轻敲击两下,呼吸和心跳似乎在那一刻随着无人回应的沉默而停滞,他索性握上把手直接推门进去。
  病房里很安静,只是没有了各种机器运转的声音,被子整齐叠放在床头,连床单上的褶皱都被抚平,唯独不见应该躺在病床上的人影。半刻后护士推门进来,拿着新的床单和被子,把床上的替换下来。
  “这床的病人呢?”路识卿急切问道。
  “办出院了。”护士想了想又补充道,“下午换完药就走了。”
  “谢谢。”
  一般无二的情况,路识卿在四年前就领教过。愣怔一瞬间后,他偏过头嗤笑一声,笑中混着落寞,不像在笑别人,反倒像笑自己。
  当年还说什么医生好,答应要考医科大学,到头来非但没有践行承诺,现在连最基本常识都违背,连检查也不肯去做。这样的人,不把自己当回事,自然也不值得别人把他当回事,身体状况再糟糕,也不是医生救得了的。
  或许医生悲天悯人啊,总容易自作多情。陈放大概并不需要他来救。
  那样苍白病弱的一个人,从他身边逃走倒是熟练得很,每次都能悄无声息的。
  故技重施,时隔四年,一点也没有生疏。
  路识卿返回血液科的办公室,把桌上丢着的名片拿起来,按照上面的号码拨通了徐谨的电话。直到路识卿耐心耗尽即将挂断的前一秒,电话才被接起来,含糊不清的吐字和吵闹的环境噪音,不知道是什么酒局或者奢靡场合。路识卿把听筒稍微远离了耳朵,皱着眉头,心想陈放的眼光跟四年前相比真是一落千丈,怎么找了这种人。
  不过都跟他没关系,他没有指手画脚的立场,不耐烦地单刀直入说道:“陈放的证件还在我这里,有时间麻烦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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