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游霄听不出自己的声音,他又低低地补上一句:“我是何觅。”
“……我知道。”游霄说,“有什么事?”
先前组织好的语言,这个时候就忽然蒸发了,何觅嘴唇开合好几次,一个字都说不好。游霄等了他十多秒钟,对他说:“没有事的话我就挂了。”
“不,不要……”何觅急忙说,“游霄,我想见你。”
“见我做什么?”游霄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仿佛对话的不是曾经喜欢过的人,而只是一个没什么交集的人。
何觅心里觉得理应如此,但是又不可避免地难受起来。他躲在机场没什么人的角落打电话,局促地回答说:“因为我很想你……”
这一次游霄沉默的时间变长了,在何觅的想象中,现在电话对面的游霄可能皱紧了眉头,觉得不悦、难以理解。毕竟隔了这么长时间,他对游霄来说可能早就变成可以抹去的记忆,不想被记住的过路人。何觅咬了咬嘴唇,又说:“我考虑了很久,我还是不想和你分开。我很想你,很想见你,想要和你在一起。”
何觅编不出什么动人的告白,哪怕在心中排练了几百几千次,说出来的却仍然是如此干巴巴的话,听起来相当没有诚意。
游霄回答:“我不想见你。”
何觅眨了好几下眼睛,只能死皮赖脸地说:“可是我很想见你……”
“见我做什么?我觉得没有什么必要。”游霄的周围有点儿吵闹,但他的声音却清晰无比,听起来不带多少感情,“我现在过得很好,听我妈说,你在国内也过得不错。事到如今再见面,除了给彼此添堵以外还有什么用?”
何觅说:“不会给我添堵……”
游霄几乎是冷漠地说:“但是会打扰我。”
何觅闭上嘴,过了一小会儿,再开口却还是重复那句话:“我很想见你。”
除了这句话以外,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也没法想象现在对面的游霄在想什么,是觉得他厚脸皮,还是觉得他惹人厌,又或者想要直接挂掉电话。
其实最开始,在何觅的设想中,游霄会痛骂他一顿,骂他痴心妄想自私自利。但游霄远比他想象的要冷静得多,冷静得让何觅都觉得,他确实已经放下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何觅抹了抹眼睛,继续等待游霄的回答。这次可能过了半分钟,他听见游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才对他说:“你要怎么见我?等我下一个假期回国吗?”
“我过去找你。”何觅的声音因为心虚而压低。
游霄说:“何觅,你已经不小了,不要成天说这些不切实际的话。当然,你的腿长在你身上,我管不了你,但是你就算过来了我也不会见你。”他加重声音说,“我觉得现在的状态就很好,我不想再被你影响了。”
电话那头的噪音忽然变大了,何觅听到有人靠近了电话,笑着和游霄说话。对面语速很快,他的英语听力不怎么好,只能勉强听出来几个关键词,似乎在说游霄打电话太严肃,是不是碰到什么问题。游霄用流利的英文回答了,双方又谈了几句话,何觅提心吊胆着游霄是不是不打算继续了,但电话始终没有被挂断。
忽然之间,他从那个人的口中捕捉到“night club”,心提了一下。
“你现在有事要做吗?”何觅问他。
游霄和朋友谈完了,才回答他:“对。”他说了何觅不敢问出的话,“朋友邀请我去夜店,没空和你说了。”
“……”何觅干涩地说,“对不起。”
游霄最后向他说:“希望你不要再打电话给我。我不是不能见你,但我希望那是几年后,我和你都放下了之后。”
电话挂断了,何觅从角落站起身,两条腿都蹲得有点麻。他休息了一会儿,背着包走出机场,迎面而来的夹雪的风扑得他面上发疼,他急忙低下头,拉高围巾,艰难地向前走去。
他叫了的士,用不太通顺的英语告诉司机目的地,为了不出错,还将自己的地图拿出来给他看。司机是个口音很重的中年人,笑着调侃他准备充分,何觅对他说谢谢,靠在椅背上休息。
游霄住的是独栋别墅,车子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目的地。
何觅拿出手机,又确认了一遍是眼前的房子。他在照片里看过很多次,如今终于亲身来到了这里。
雪一刻不停地下着,天也完全暗了下来,风变得张狂,在路上掀起呼呼的风声。何觅靠着院子的墙,就立在那儿,纵使衣服穿得很厚,也还是被这寒意侵蚀了身体。他虽然带了食物,但没怎么吃,现在也没有吃的欲望。距离上一次进餐的时间有点长,然而他却丝毫不感到饥饿。
这是游霄住着的地方,他闭着眼睛想。
站了半个小时,何觅还是没能站住,坐了下来。这个时候的室外温度有零下七度,他实在太冷了,雪花在他身上盖了一层,他都没有力气扫掉,只是将自己蜷缩起来,头靠在膝上。
偶尔有一两辆车从路上驶过,短暂的车声后,又是安静无声的冰冷世界。
何觅想了很多东西,都是杂乱无章、前后不连贯的。他想了游霄在夜店玩什么,会不会早就有了新的喜欢的人,他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喜欢的人会是男的还是女的。
如果游霄有了别人,那他应该怎么办呢?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雪仍然没有停下。何觅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昏昏沉沉的,隐约听见一道新的车声,由远及近而来。
车子没有掠过他,而是在他耳边停下了。
车灯穿破黑暗,打在墙上,直照着他。他又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有些疑惑,然而没有抬头看的力气。
一个人开门下了车,慢慢地走近了他。
可能是坐的时间太长,何觅的身上已经积了一层雪,路过的人若不留神看,恐怕还以为他是主人家堆的雪人。
可能是冷空气冲淡了味道,也可能是他的嗅觉出了问题,何觅没有闻到什么味道,没有他害怕闻到的酒味。那个人看了他一会,叹了一口气,弯下腰来,轻轻喊他的名字:“何觅。”
何觅应该做些什么,或者发出一点声音,但他大脑发胀,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好像连嗓子也被冻住了,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最后那个人将他抱了起来,走进房子里。
何觅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在模糊的意识中,他感到开心,又感到绝望。
无论多少次,游霄总会心软地将他捡回去。而他的生死,他的所有感情,也都注定要绑在游霄身上,无法解脱,无法分离。
第三十章 重逢2
房间里的空调暖得没那么快,游霄把人放在床上,拉下帽子看他的脸。何觅双眼紧闭着,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游霄开了二十分钟的车,手暖和不到哪里去,但手指碰到何觅皮肤的时候,双方的温度差却相当明显。
游霄收回手,把空调温度调得更高一点。
何觅戴着手套,摘掉之后,手指被冻得有些红肿。游霄又给他脱了鞋袜,脚趾也是如此。至于衣服他倒是穿得很厚,羽绒服脱掉里面还有毛衣,游霄没有脱他的裤子,只把裤脚翻出来看了看,有两层,内层有毛绒,单论保暖措施其实是做到位了的,体温也没有降低得很厉害。游霄盯着他的脸,都不知道该说他傻还是蠢,又或者还没有笨到无药可救。
如果从打电话之后,何觅就守在他家门口了,那少说也等了四个小时,没有严重冻伤实属万幸。
游霄又叹了一口气,去卫生间接了一盆冷水回来,用毛巾慢慢地给他搓洗,过了一会儿又接了第二盆温水。何觅躺在那儿,没有动作也没有什么反应,偶尔喉咙里会溢出一两声短暂的呻吟,听着微弱又可怜。
隔了这么长时间再次相见,却是这样的情形。游霄一言不发地给他做应急处理,花了快一个小时,何觅的脸才渐渐恢复血色。
在这过程中,游霄加起来只看了他的脸四次。第一次看的时候,他一不小心就凝视了很久,看这张脸上有什么变化,与分离前相比有什么不同,何觅是不是瘦了一些,注意到自己看的太久了,他才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第二次第三次,他都只是简单地确认脸色,目光停留几秒钟就挪开。
最后一次,他不知不觉中伸出了手,再去探何觅的脸颊。他的手已经热起来了,但何觅还没有,脸颊感受到热源,何觅贴着他的手背蹭了蹭,力度像小猫蹭主人。
游霄僵了一下,将手收了回来,不再亲自试何觅其他地方的体温,转而找出了温度计。
在去拿药箱的时候,游霄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同学打来的,问他现在有没有空,能不能来送一个女同学回家,今天的天气太差了,他们一时招不到足够的车。游霄说抱歉,现在没有办法过去。那个女生抢了电话,或许是酒喝太多了,她说话有点儿口齿不清,撒娇地喊了好几声游霄的英文名,游霄又回绝了一次,然后挂了电话。
虽然在电话里和何觅说要去夜店,但游霄并没有去,而是去了图书馆自习。他呆了很久,心神不宁,什么也学不下去,所以最后还是选择回家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