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白点点头,拿着伏城的手拼命搓,他们手上都有疤痕,可伤的位置不一样,一个是狮头,一个是狮尾,不同位置的疤痕成了他们从小连接的证明。
实在太冷了,蒋白找来一个破洞油漆桶,又拆了报刊亭里的木椅子一张,撕了窗上的新京报,扔进去,点起来。火慢慢烧着,伏城往前伸手烤火,笑着说暖和。
笑了。蒋白把打火机收好,这才反复烤暖自己的手。时不时抓一下师弟的手指,果然是热乎的。
一直等到天黑,冷倒是不冷了,只是饿得难受。蒋白开始四处张望,书包里的面包已经给伏城吃了,判断这地方能不能送进外卖。
“师哥。”伏城缓缓站起来,轻轻说,“狮子张,狮子张!”
蒋白迅速看向那扇门,门已经开了,张一柳拉着狗绳,像出门遛狗。
“张师傅!”蒋白冲过去,可算把人等出来了。
张一柳愣了几秒,意识到自己被人瓮中捉鳖,慌忙推起刚锁上的院门准备回去。就慢了这几秒,前后夹击,回回不去、跑跑不掉。
“你们吃饱了撑的吧!”他急了,脸色瞬间阴沉,也很惊讶。
“没吃,师哥就带了面包还给我吃了,我师哥饿着肚子呢。”伏城急匆匆拦住他,又怕被狗咬,“您能不能把旺财拉住?别让它咬着我。”
“旺个屁财,这叫大黄二白!”张一柳狠狠推开他们。真没想到这俩小子能等这么久,还在外面生上火了,怎么没冻死他们?
胡同里弥漫起烧潮木的气味,附近没什么人住,只有风声袭来。张一柳不搭理他们,只遛狗,越走越快。等大黄二白解决了拉撒,再往回走,径直走到门前掏钥匙。
身后脚步声一直没断过,他知道两个小子跟着。“你们赶紧滚,狗可不是好惹的!”
“2月2日战狮甲第一站。”蒋白直说,“我们没有新狮子。”
“呵,伏家班有没有狮子,关我什么事?”张一柳回过头。
蒋白抵住了门:“北方做南狮的人太少了,几乎没有,所有狮子都是从南方运过来。伏家班是南狮北舞,您能不能帮我们?”
“帮?”张一柳瞪眼,“我早就不做了,也不管什么南狮北狮。狮子这东西是天上来的,就不该让人祸害!”说着他踢开自家的门,把狗放进去,“赶紧滚!这辈子也不要和我提狮子!”
“您要是真不做了,为什么还存狮行的东西?”蒋白诈一问。
刹那间张一柳转过头,两眼一眨不眨看了良久。
“师哥。”伏城在后面拽拽,这是要打架了?
“滚!”张一柳的脸刷一下白了。他推搡蒋白,要把这个不识抬举没大没小的臭小子轰出去。可年轻人灵活,转身进了他的院。
蒋白趁狗没上来,跳到杂物堆最高处,抓起塑料布使劲一抖,露出来里面的东西。
几百捆竹篾堆在这个落满灰尘的脏院子里,风灌进来,它们一根根摇动,刷刷刷得响。
“您不是不做了么?”蒋白站在竹篾堆上。
张一柳两手颤动,面如土色,心中却轰然一声巨响。
刷刷刷,刷刷刷……伏城一下想了起来,这声音自己以前听过,在伏家班的院子里,在老爸教自己做狮子的那年。这是削好的竹篾,是南狮的筋骨。
第95章 狂狮出山
“你……你……”张一柳嘴唇颤抖不已, 半分钟才挤出一句话来,“你给我下来!”
两条狗朝闯入者猛扑,虽然是土狗却很懂事, 人在门外怎么嚷嚷它们都不叫, 进了院不行。
“您说您不做了, 可这些竹子是怎么回事?”蒋白边蹲下边触摸,“这些都是竹子,是您亲手削成签子的?”
院子里有种异样的对裂,一边是安静的人, 一边是吵闹的狗。
“这是什么竹子?”蒋白等了片刻,张一柳不说话, 他只好再问, “张师傅,这些竹子和我印象中的不一样。北方没有这种。”
“这是肇庆广宁的,中国竹乡的竹子。”伏城突然说, 师哥以前认识的,现在不记得了,可是他忘不掉,“我爸做狮头也是用它,它和北方竹不一样, 这叫……”
“粉竹, 专门扎狮头用的。”张一柳缓缓将目光移到竹子上,像看着自己的孩子,“粉竹的竹节很长,天生轻软又柔韧,最适合削成薄厚不一的竹篾。只是竹子空心,梗直又傻气, 现在认识它的人不多了,南方做狮头的厂子还认得。”
这番话,蒋白不知道张一柳在说竹子,还是说他自己。
“你现在给我滚下来。”张一柳指着蒋白,“弄坏了我的粉竹,我要你小命!下来!”
蒋白没动静,指了指地上狂吠的狗。张一柳随便出了个声,狗老实下来,绕到后面找狗盆去了。蒋白这才跳下来,把跑进来找他的师弟拉到身后。
“好小子,翻墙进我的院,还敢掀我东西!”张一柳把院门锁紧,“你们两个跟我进来。”
“师哥!别跟他进去。”伏城又拽住蒋白,“万一屋里有狗呢……”
张一柳走出两步,全听见了。“你少胡扯!我不是你爸爸那种人!爱进不进!”
蒋白不接他们的话茬,拉着伏城,跟张一柳进屋。一进来,闻到什么味道,很香,说不好,还是有些熟悉。
张一柳打开灯,光线填满了各个角落。伏城忍不住哇了一大声,好多狮子头。
“切。”张一柳斜着看他,“没见过世面。”
“这些都是你做的?”见着狮子,伏城把什么恩恩怨怨都忘记了,只顾眼前,“这只狮头怎么这么小啊……这个呢?这是什么?乌漆嘛青的……”
“你给我放下。”张一柳拿起一根鸡毛掸子,“那是青狮,你个两眼不识货的小崽子,和你老爸一个样。你以为全天下就佛山狮当老大?呸!”
蒋白给伏城一个眼神,伏城赶紧把狮头放下了,老老实实站过来,可眼睛仍旧滴溜溜四处张望。
“对不起。”伏城目光闪动,这么多狮子一起比武的景象浮上脑海,“是我见识少了,听都没听过青狮。”
张一柳用鸡毛掸子清扫灰尘,动作很轻。“不怪你没听过,现在听过青狮、见过青狮的人都是少数。青狮这一支……练的人太少,几乎要绝脉了。”
“张师傅。”蒋白抓紧机会趁热打铁,“参加战狮甲的事不是开玩笑,我们是想认真比赛的,如果您给我们这个机会……”
“战狮甲?战……狮……甲……”张一柳喃喃自语,“战狮甲……多少年我都没听过这个词了,怎么,就伏家班这么个破班子,你们还敢去?”
伏城表情复杂地说:“不是破班子,我有人,报名9个,这还是加上我师叔呢,其余的都是我的队员。”
“9个?”张一柳凑近,“你那个混账王八蛋没眼力见的爹呢?”
“我爸……”伏城站直了身子,呼出的热气像在脸上结了一层罩。
张一柳看了看他,又看蒋白,眼神里有疑惑。
蒋白很轻很轻地说,恨不得这几个字永远不让伏城听见。“师父去世了。”
张一柳浑身一震。
“前几年的事。”蒋白恨不得多出两只手,替伏城捂住耳朵,“病逝。师父临走不安心,以前的班子也解散了。现在……”他把伏城推过去,要给最疼爱的师弟保驾护航,“这就是我们伏家班的班头,您要是同意,愿意帮我们,我们拿着名帖正式来请您。”
“病逝了?”张一柳深深地说。
伏城不说话,低着的脸往旁边扭了扭。
“竟然病逝了……”张一柳坐下来,发出一声嘲笑,“好啊,我这些年不出去,你爸这个皮痒的竟然敢撒手人寰?我还没痛痛快快骂死他呢!他就敢死?”
“你别这么说我爸。”伏城的脸一抬,有点急了,“不做就不做,谁还求着你似的?要不是我师哥带我来,我这辈子也不进你这个门!”
“那你滚!我没让你们进来,是你们小兔崽子翻墙往里跑,不好好练功,瓦片上飞毛腿的功夫到练出来了?做贼啊!”张一柳把桌上的遥控器摔过去,“滚!再见你们一次我放狗咬!”
蒋白抱住伏城,背过身挡住遥控器。遥控器碎在他肩胛骨上,砸得生疼。伏城更急了,自己师哥叫人打了还得了,张牙舞爪要骂人。蒋白死死拉住他的手:“张师傅,那我们先走了,不给您添麻烦,这几次……打扰了。”
“滚蛋!”张一柳拍响桌子。
离开天桥狮子张的住处,蒋白的心情和天气同样阴冷,两边闹成这样,怕是请不出这位手艺人了。只是……万一呢?他赌狮子张心里还有一点星火。
“师哥,我刚才是不是又冲动了?”伏城贴上来。
蒋白回手拧脸,揪起来拧。“是冲动了,晚上没饭吃。”
“啊?”伏城不肯,“我又不是故意的,他先说我爸……师哥别拧我脸,脸疼,我肚子好饿。”
“那我问你,我是以前好,还是现在好?”蒋白故意冷冷地问。
“现在的好。”伏城一个劲点头,“现在又高,又好,力气特大。”
现在的好,以前的不行。蒋白收了手,把伏城往怀里搂了搂。“走吧,师哥带你吃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