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紧抽回手:“不带这么埋汰人的啊,政委。你也跟着我爸一起胡说八道呢?”
酒酣耳熟过后,孟国祥同志拉着齐锐聊起了时政、民生。聊着聊着,他老人家嘴上那门就把不住了,平头百姓的牢骚开始冒头了,对政府的不满也渐渐暴露了,好在齐锐云淡风轻,总以四两拨千金,宽慰着我爸。
这顿年夜饭吃到了半夜,我麻利地把杯盘收拾了,转而问齐锐:“吃不吃得惯?”
他回我说:“比外面餐馆的那些好吃多了。”这话正巧给孟国祥同志听了去,立刻招呼齐锐往后多来吃饭,齐锐笑着说好。我送他出门的时候,屋外竟降下了一场浓雾,周遭变得朦朦胧胧的,能见度骤降到了仅剩几米。
我一看这架势就暗叫不妙,指不定今晚齐锐是走不了了。他要去发动汽车,结果一眼望出去,竟是连车在哪儿都没找着。我爸也走到了院子里,挽留齐锐:“咱们这地方偏,路上也没个路灯。这大雾天的开夜路太危险,政委就在家里住一晚再走吧。”
大雾里,齐锐的样子特显缥缈,他问我:“行吗?”
这下换我尴尬了,但眼瞅着这雾一时半会还真散不开,只得说:“那还能怎么办呢?这时候上路确实不太安全,要不你就在我家将就一晚上?”
结果,就这样……
第47章 流金岁月 47
我非但莫名其妙地把齐锐请回了家吃饭,还让老天爷给摆了一道,让他留宿在了家里。我心里揣着十二分的别扭,带他来到我和孟晃的卧室,收拾出了双层床的下铺,告诉齐锐别嫌弃,就当在值班休息室里凑合一晚。
齐锐看到房里的一支鱼竿,问我:“你也会钓鱼吗?”
“我哪会啊?还不是我弟。有段时间,他迷上了户外钓鱼,装备一套套地买,随便一根竿子就得上千。结果没钓几回他就歇菜了,三分钟热度,干啥啥不行。”
齐锐掂了掂那支竿:“这还是一根路亚竿呢,路亚这种钓法讲究技巧,还得耐得住寂寞。照你弟弟的个性,多数是坚持不下来。”
我不禁冒出了一个替齐晓枫约齐锐的方案,立马说:“诶,政委,我记得你会钓鱼是吧?那改天咱们约几个朋友,带上鱼竿、马扎上郊外的湖边坐坐,要真能上鱼,正好就地烤了吃!”
齐锐苦笑着摇头:“你真是完全不懂路亚,这种钓法是要把假饵模拟成浮游小鱼的样子,讲究抛竿落点,人得全程站着到处走,哪还用得着马扎?钓上鱼后,提倡的也是放流环保,没多少人指望靠这个钓鱼来吃。”
“啊?闹了半天,原来你们这钓法就图个乐呢?”我算是开了眼了,“那这运动是挺适合你,特有情操。”
齐锐放下鱼竿,忽然叫了声我的名字:“过完春节以后,你就调去市特了。你到了安澜手下,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我可能也要面临调动了。”
“是么?是要调去市局了吧,你都在基层干了三年教导员了,是该往上调了。”
“倒不是调去市局……”齐锐语气一滞,“半个月前,我向公安部递交了调职申请,昨天得到了正式批复,大概三月初的样子,我就会被分派去湖北省厅,负责刘氏集团的案子。”
我的眼皮狠狠一跳,忙问:“刘氏集团?哪个刘氏,那个在蜀川只手遮天的刘捍?”
齐锐点头:“等我到了湖北省厅,会在武汉建立专案组,再介入蜀川方面。现在的蜀川省厅已经完全被刘氏集团渗透了,当地警方根本不作为,只能从外省调人过去。”
齐锐话里的刘氏集团是中西部地区最大的民营企业,董事长刘捍在坊间有着“资本大鳄”之名,曾被《福布斯》杂志誉为“中国最大的隐形富豪”。他麾下有多家上市公司,涉猎领域横跨房产、矿业、娱乐、金融、能源等。不仅如此,刘老板的政治形像还极其英挺,有着“蜀川首善”的美誉,并连续多年当选省政协委员。
然而,正是这样一个大人物,内里装的却是一颗狼子野心。据说,刘捍在蜀川的地位基本和省长持平,在民间甚至还有传言,说是省长办不了的事,找刘捍都能解决。
近些年来,刘氏集团勾结官员,以低价收购地皮,垄断房产市场。行贿、走私、涉黑、涉政,无一不做。他手下的犬马个个敢打敢杀,明目张胆地带枪进出,身上沾的人命官司没有上百,也有几十。罪行滔天,罄竹难书。
尽管如此罪恶昭彰,刘捍却依旧在整个中西部地区叱咤风云,深层次原因是在他背后还支着一把弥天大伞,赋予了他蜀中之王的地位和权力。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端坐公安部头把交椅的姚永昌。
外省市的专案组建了一批又一批,可根本攻不进刘氏集团的核心,当地的受害企业及民众集体缄默,敢怒不敢言,就连安澜家的灭门惨案也正是刘氏集团所为。
我的脑子忽然就跟爆炸过一样乱成一团,问齐锐:“你知道这几年为了调查刘氏集团,公安队伍里死了多少卧底么?”
齐锐点头。
“那你还要去?这根本就是刀口舔血、有去无回的活儿啊!”
齐锐再次点头。
这下轮到我摇头了,我一把抓过齐锐的双臂:“你疯了么?你这脑子……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多少人努力了半辈子都坐不上你现在的位置,你明明可以有条不紊地往上升,干嘛非要申请去那个鬼地方?你以为刘氏集团是这么好端掉的么?连我一个基层都知道他们背后有靠山,要是公安部的那只大老虎不倒台,所有的行动都是假把式!”
“可如果没人去收集证据,姚永昌他们就永远倒不了台。”
齐锐的语气很淡然,这反让我更加激动起来。
我说我不懂什么为官大义,但多少也能看明白许些时局。姚永昌此人当年辅佐咱们现任的老总平了重庆,定了天下,是手握重权的股肱之臣。哪怕他起了造反的心,以他那错综复杂的权脉关系,老总真要动他,也好比雍正要除年羹尧,绝非一朝一夕的事。
时机未到,先扑上去的只有赴死,只能成为炮灰。
“是不是因为我?”我鼓起勇气问,“是不是因为我,你才决定离开黄江的?”
那双深邃的眼直直地望着我,像有无数内容等我去读,但最终,齐锐只是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我不同意!”我斩钉截铁道,“如果你不喜欢齐晓枫,我马上就打电话给他,叫他死了那条心!如果你觉得我在南西还有什么事没处理好,我可以向安澜申请延迟入市特的时间!你想开展什么工作,我都可以配合,但你别去蜀川!千万别去!”
我说完,转身四下找手机。我没有一刻这么明确地想告诉齐晓枫,他和齐锐一点都不合适,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把齐锐逼去那个满是硝烟与血腥的漩涡。
下一刻,身体猛地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齐锐从背后抱住了我,在我耳畔低声说:“你还是别这样了,至少让我走得义无反顾点。”
我本能地想要挣脱,手臂却不知怎么的,使不上一点劲。僵持间,窗外“轰”地燃起了礼花,雾朦朦的空气里顿时绽出了亮灿灿的一片。
零点已过,新春伊始。
那个和我共同进退了三年的人说他要走了,离开黄江,去往一个为权为利无所不用其极的凶险之地。
我背靠着齐锐的胸膛,焦急道:“锋爷和安总怎么会答应呢?你一定是瞒着他们申请的,我要去刑侦总队找锋爷,去市特找安总!让他们出面打消你这念头!”
一声苦笑从我背后传来,齐锐问:“你这是在挽留我吗?”
他这一问又把我问倒了,挽留了他,我又能承诺他什么?我心里装着俞宁,没法把心再剖一半出来,寄存到他那里。我不记得自己明里暗里拒绝了齐锐多少回,时值现在,我仍然选择转身,挣脱出他的双臂,指指心脏的位置:“没办法,政委,我这里已经有人了。”
“你确定你真的了解他么?”齐锐看着我,眼神竟是有些忧伤:“有很多人都是会变的。”
他说这话的同时,我的手机正巧响了起来,是俞宁打来的。我借机奔房外去接,电话里,俞宁说他才下飞机,落地伦敦,随后对我一阵嘘寒问暖,叮嘱我一定得照顾好自己。临挂电话前,这位先生也来了一番深情告白,莫名其妙地对我说:“孟孟,你记着,我爱的永远是你。”
我冷不防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说这才新年头一天,瞧这桃花旺的,一开还开俩!
而后,我半掩了嘴,凑近手机轻轻回道:“我也是。”
那一晚,齐锐没再和我多说什么,他安静地躺在下铺,我原想继续劝他,却突然没了身份、立场,无奈只能上床装尸体。
天快亮时,我做了一场梦,梦到自己飞到了欧洲,和俞宁碰了面。他牵着我的手,漫步在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野,泛舟在威尼斯的河流上。我不必在意自己的英文有多不流利,因为我有俞宁,他会帮我化解一切尴尬,会替我听清外界的每一句话,再用他温柔的声音转诉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