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孟然!”许所低吼一声,“我现在命令你,代表南西所去医院探望教导员,然后回所里继续值班,听到没有?”
“是。”我向所长敬礼,失魂落魄地扶起摩托车,向医院驶去。
配合着我郁闷的心情,天空小雨绵绵,我抱着头盔走进医院时,看到杜刚正忙着和伤者家属交涉。
一见又有警察赶到,家属们向我围拢过来,追问肇事司机的情况,我随口应付:“会有专人替你们解决的,别急别急。”随后,又费力地挤到杜刚身边问:“政委在哪里?”
“在输液室,软组织挫伤。”杜刚看到我脸上的擦伤,怒道:“你也挂彩了?操!这帮孙子!刚刚交警队那边来消息了,另一个飙车的也给抓到了,要落到我手里,非给他们好看不可!”
“行了,还有家属在呢。”我劝了他一句,便朝输液室走去,到了门口,深吸一口气才走了进去。
齐锐像是刚输液完毕,正摁着手背上的针口,坐在座椅上闭目养神。我坐到他对面,把头盔放到一边,咳嗽了一声,齐锐睁开眼,看到是我便问:“专案组的人找你谈过话了吗?”
我摇头:“还没有。”
“哦。”他松开摁着的右手,拿起藏蓝色的制服穿上身:“他们来找你的时候,你就说是跟在我车子后面追截的嫌疑人。”
“可是……”我打断他的话,“这不是颠倒黑白么?你已经叫我别追了,是我缺乏经验坚持拦截才导致嫌疑人撞上那个交警,才会害你受伤的。”
“没有必要,孟然。我已经和刑队的人这么说了,要是你口供不一致,难道要我翻供?”齐锐看着我,“你做民警也快三年了,公检法三道,过一道录一次口供,但一个案子的口供只有最初那次才最具价值,最值得被当成证据。”
“可……这事闹得这么大会牵连到你的。”我站起身来,压低了声音说。
“我不在乎。”齐锐扯出一抹笑,“降职?裁薪?通报批评还是减工作评分?对我来说都不是问题,我们在警校就认识了,你知道我从不在乎这些行政处罚。”
出生于高官之家的齐锐,自小便根正苗红。他的父亲更是位高权重,位列黄江市的金字塔顶端。
真正的权力是控制着所有的所有,这其中当然包括你和我,在这个巨大得看不到头和尾的权力轮轴上,我们太过渺小,渺小得连一滴机油也算不上。所以,我们感觉不到任何压力,我们觉得天高云阔。
然而齐锐却不是,他已被安排走上一条通往城堡的大道,或许他想要停下,却不受自我控制,一步步向前迈去,平步青云,卷入旋涡。做警察是我的理想,可他却是身不由己。
第5章 流金岁月 5
“你的政治成份好和今天的案子是两码事。”我心里十分内疚,“我还是请求组织处分。”
“好了,别说了。”齐锐没再看我,“不想牵连我翻供的话,到了专案组那里该怎么说,你自己有数。”
“对不起。是我坑了你,政委……”
我的致歉换来了齐锐的一声笑,他站起身来直视我:“你为什么道歉?因为我替你担了责任,还是因为你拒绝了我?”
牵连到两名民警受伤,我知道这是多大的工作事故,满怀歉意道:“是我太蠢了,我该动脑子想想的……”
齐锐的手轻抚过我带伤的脸,低声道:“组织已经原谅你了,别想了。”
接着,他在我腰后一揽,把我带到面前。我感觉到他的气息越来越近,竟鬼使神差地没有动弹,任他把我揽到怀里。这个拥抱让我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回到了一个极其熟悉的人身边,眼睑也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沉重,默默合上……
制服的金属领花在相触那一刻发出了一声冰冷的碰撞声,我豁然睁眼,用力推开齐锐:“够了!我们之间就到此为止吧!”
齐锐想把我拉回来,我一时情急,猛地把他的手反剪到背后,听他低吟一声,才意识到自己用力过猛,赶紧松手,抱起头盔:“欠你的人情我往后会慢慢还,我也想通了,咱们谁都不必离开南西所,因为我根本不会和你在一起。”
我转身要走,听齐锐在后面说:“至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政委,不是所有事都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就像你对我的感情,我现在回应不了,也不想回应。”说完,我径自走出了输液室,经过挂号大厅时,一把斜在墙边的雨伞引起了我的注意。
Burberry的骆色方格?这不是我的伞吗?谁把它带来医院了?我的脑子短路了一下,紧接着,心也往下一沉。
俞宁?!他来过了?什么时候?难道说……他看到了我和齐锐刚才的那个拥抱?!
我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按下通话键,眼前却忽然一黑——俞宁按掉了!一个从来从来不会拒接我电话的人按掉了我的电话?接着再拨,已是关机。
天空飘雨,路上无人。我握着伞却没有撑,夹着头盔却连摩托也忘了骑,独自走了两条街却连鬼也没撞见一个。
突然之间,天昏地暗,世界什么都没有了。莫文蔚的歌,这时竟是如此贴合我的心情。
清晨,天蒙蒙亮。
送走了专案组的笔录人员,我枕着手臂,反省昨晚发生的一切。换位思考,要是俞宁和别人拥抱在一起,我会怎么办?想必这会儿,住院部又该加出两张床位了……
我忍不住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一百遍,孟然啊孟然,你真是脑子进水啊!现在好了,人赃并获,哪怕你最后推开了齐锐,也只能算作犯罪中止,该发生的也已基本发生。
喜欢上齐锐了吗?我反问自己。
不可能啊!我认识他比俞宁更早,要喜欢他也不会有俞宁什么事了。那时,我一定是因为工作上的巨大纰漏,一时千头万绪,才卸下了心理防线。
我下晚班时正赶上别人的上班高峰,黄江的地铁越发拥挤了,两个大妈为了争夺一条下车通道,从嘴仗发展到实战,在我面前拍来拗去,明明没那功能,却用嘴把对方一家都操了。我默默看着听着,再没气力去劝去拉,我只想回家,只想赶在俞宁上班前见到他。
俞宁没在家,门边的伞桶里的确少了一把驼色方格的长伞。我没猜错,他确实去过医院,卧室的床铺得十分整齐,一切看似正常,惟独墙角的拉杆箱不见了,我打开衣橱,里面多出了近一半的空间——俞宁把他的东西都带走了。
我又拨了一次他的手机,他开机了,等待音、等待音,正在通话……还是被按掉了。
我匆匆下了楼,跑到一个电话亭里,摸出硬币却半天没找着投币口,搞不懂这些英伦风的电话亭,纯粹为了美观而设吗?手机遍布的年代,谁还会专门备张卡用来打公用电话?不得以,我又花了五十块买了张电话卡,再次拨通了俞宁的号码。
数秒过后,终于听到他的声音:“喂,你好。”
“呃,那个……”我结结巴巴道,“是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我正打算说下一句时,听筒内却传来一阵“嘟嘟”声。
我靠!花五十块钱买来的电话卡,结果就让我说了十个字不到!
我重重挂上电话,也来了气,一路杀气腾腾地跑回家,也把东西纷纷搬了出来,却发现没有行李箱可以装走。
“妈的!拿我的箱子玩失踪,那我用什么啊?”我从抽屉里翻出纸笔,边记边念:“财产分割如下:甲方孟然,乙方俞宁。现乙方欠甲方拖杆行李箱一只,甲方欠乙方……”
我欠他什么来着?我朝自己身上看了看,随后脱下外套,抽掉皮带,再把钱包掏空后,全扔在桌上。
“Armani的外套、BV的钱包、LV的皮带!你送的全还给你!还有那个ipad、尼康单反也全是你给的,手机先欠着,等我下午去买部新手机再还你!”
我接着翻箱倒柜,一一细数:“kindle是我买的,充电宝去年评上先进,单位发的,我的我全拿走,一样不会留给你!明星签名海报,虽然是我做保卫时签来的,你喜欢就大方留给你好了,你这老Gay不就爱看小鲜肉么?”
一番折腾后,看着狼藉一片的房间,我突然就没劲了,沿着床沿滑坐到地,我摸出手机,给俞宁发了条微信,谢天谢地,他没把我拉黑。
我赶紧使出毕生所学,把和齐锐之间的所有事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全给交待了。那条微信足足写了近千字,刷屏刷了一溜儿。电话他可以不接,但我发去的文字,他虽然可以不回,但一定会忍不看的。这样,我解释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至于他能否原谅也只得听天由命了。
迷迷糊糊地在沙发上眯了个把小时,微信提示音把我给吵醒了。我瞄了手机一眼,登时就清醒了——俞宁回消息了!
内容简短得令人发指,就仨字: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分手还是原谅?大哥,你好歹也写写清楚啊。
紧跟着,一条出票短信又跃上屏幕,是一条明早的航班信息,乘机人是我,目的地是羊城。我正摸不着头脑,俞宁又在微信里发来一句:我提前出差了,你自己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