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震和几名警卫员开始往桶里倾倒水泥,不出片刻,齐锐的半截身体就已浸没在了冰冷的泥浆里。姚永昌突然挥手,示意几人暂时停下动作。
焦震立即请示问:“姚部长,您是还有什么话要跟他说么?”
姚永昌向前迈了两步,走到柏油桶边,俯视着里面的齐锐:“觉得自己忠诚、正义,还特别显英雄,是么?”
底下的齐锐毫无反应,姚永昌不无好奇道:“其实,我一直很奇怪,像你这个年纪怎么就敢肯定,你跟随的人就一定是正确的呢?难道你不怕把命卖给了一个只懂得利用和榨取的政客么?”
齐锐的声带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轻蔑。
“你是不是想说,因为信仰?”姚永昌陡然提高了音量,“好一个没有头脑的信仰!如果你一早跟着的人是我,如果你是我这个阵营的下属,你也会跟我一样,甘愿为这个病重的国家去拼出一个崭新的未来!”
一语掷地,齐锐总算有了反应,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种怪异的声响。细听之下,才知道他竟然是在大笑,用尽了最后的一线生命,还以一个极致的嘲笑。
这个举动让姚永昌眼神一凛,长吸了一口气。
道不同不相为谋,惟有以鲜血祭之,以武力同之。
姚永昌弯下腰,靠近齐锐问:“津沽市的核爆炸,你认为是谁做的?”
紧接着,他又以更低的嗓音在齐锐耳边细不可闻地说出了一句话,为的是栽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从根基上穿透信仰的磐石。
“不相信么?政治就是这么残酷!你们不过是狡猾政客手里的一颗颗棋子罢了!”姚永昌直起腰来说道。
要做一个改变历史的人,必须具备太多品质。要比其他人更坚定、更冷静、更残忍、更无情、更执著……还有一条,那就是要比其他人的运气更好。
姚永昌自问,他和他的竞敌具备了前面的大部分条件,真正比拼的恰恰就是一场运气的博弈。
一直没发表意见的姚一弦露出了一抹冷笑。若论诛心,相比父亲姚永昌,他的功力则有过之而无不及。姚一弦这时走了上去,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根连带着戒指的项链,举到齐锐面前,淡淡说道:“刻有你名字的那一枚,我已经替你还给孟然了。”
齐锐在看清垂在面前的东西之后,受了重创的身体居然颤抖了一下。他努力地想要抬起手,但坏死的双手早已不听使唤;他想要拼命张口说话,发出的却是一个个含糊难辨的音节。
姚一弦把那件定情之物缓缓地伸到了柏油桶上方,在齐锐的迫切注视下,他扬唇一笑,五指一松,那串连着戒指的项链立即不偏不倚地擦过桶身边缘,掉落在了甲板之上。
那一刻,齐锐的血红眼睛刹时黯淡了下去,他生命中最后的一个指望就此熄灭了,一滴眼泪不知不觉地滚下脸颊,融进了污浊的泥浆里。
终于,他的毕生使命完成了,他的人生也即将落下帷幕。
只可惜……只可惜到死也没能留住那枚戒指,没能留住他的“孟然”……
姚一弦演完了和齐锐的最后一出对手戏,切切实实地在心理上摧毁了对方后,他侧身向焦震抛下一句:“来吧,继续添水泥,灌满了就扔进海里去吧。”
忽然之间,海面上狂风大作,竟似鬼嘶一般。
七八双手协同合作,将一桶一桶的水泥自齐锐头顶上浇淋而下。渐渐地,深灰色的泥浆就没过了他的口鼻,盖住了他的眉眼,淹掉了他整个人。
“哐”的一声,柏油桶上的盖子覆盖后封死,齐锐的世界就此一片漆黑。
第266章 谁主沉浮 97
那七八双手再次一同施力,把装有齐锐的柏油桶抬上了围栏,“轰”的一下抛进了海里。黑色的海水溅起了巨大的水花,沉重的柏油桶迅速消失在了海平面上。
蓦然间,姚一弦的心头跃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猎猎海风刺痛了脸颊,却让他倍感身心舒爽。
一炎的仇总算又多报了一份!
对于害死哥哥姚一炎的人,姚一弦心中自有排序,间接的、直接的,全都一网打尽。他漫长而残忍地蹂躏遍了俞宁的整个身心,让他从一个风度翩翩、温柔多情的职场精英,沦为了一个摇尾乞怜、仰他鼻息的瘾君子。而就在刚才,他又亲手葬送了孟然的毕生挚爱,让对方也尝尽自己曾经历过的裂心之痛。他耗费了将近十年的时间,不择手段地折磨着仇人列表中的两大元凶。
事到如今,那张缩水的列表上总算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人……
劲风之下,姚一弦猛然抬眼,眼神变得格外阴鸷,没人发现他那可怕的目光正落在了前方姚永昌的背影上。
走在前方的姚永昌吩咐起身边的一名警卫员:“顾源,货轮不必返航,放快艇下海,你带几个人跟我回一趟黄江。”
叫作顾源的警卫员沉声说是。
就在姚永昌正要走进船舱之际,忽然隐隐地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响。它源自于海平面之下,穿透了水流,朝着目标飞速而去……
几十年的从警经验告诉姚永昌,那是狙击枪射出子弹的声音。
货轮庞大的柴油发动机持续发出噪音,干扰了姚永昌灵敏的听觉,他扭头问起边上的几名下属:“你们有没有人听到枪声?”
所有人都面露茫然,均说没有听到。唯有走在后方的姚一弦心头一紧,他飞快地返回至围栏边,向下方浪涛汹涌的海面望去。
“看到什么了吗?”姚永昌问。
姚一弦摇了摇头,目力所及除了那泛黑的海水,根本别无其他。
在姚氏父子的背后,那一串刚被姚一弦抛在甲板上的戒指项链,已遭到了其他人的遗忘。焦震走过时无意踩中,丑陋的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笑,顺手将之重新拾了起来。
血色黄昏,市局会议室内,孟然的左右两侧分别坐着主管刑侦和技侦的两名总队长,齐锋和章国鹏。
会议伊始,齐锋先行汇总了孟然给出的行动信息:“根据前方侦察员打探来的情报显示,姚永昌及其党羽的核心成员占用了一艘千吨货轮,起先停靠在极州岛上,但我方派出一组警力前去探查时,发现货轮已经另挪了位置。”他说完便问孟然,“侦察员的那条线,为什么不能继续跟?”
“跟货轮一样,一起失联了。”
“你派去的人是谁?”
“从监察委直接调去的侦察员,全程隐秘监视姚永昌一党的行动轨迹,我无权透露他的身份信息。”孟然另转了话题,“那艘船上就没有安装GPS吗?”
“船只想要在海上航行,必然需要安装定位系统,可他们设置了严密的反定位外墙,我和章老的团队一起研究过,技侦在短时间内没法清楚定位。”齐锋答道。
会议桌右侧,章国鹏从技术角度分析起货轮的定位追踪:“想要定位到船只在海上的具体位置,可用的方法共有两种。一个是从那四名追踪者的通讯设备查起,他们的手机及电话芯片都做过加密处理,第一步是要先做解密,查到上线的联系方式后,再进行二次定位跟踪。”
“在这两天里,83号集中审讯了那四个跟踪你的乌合之众,现在已经全都撂了,他们的上线就是姚永昌。”齐锋补充道。
孟然又问章国鹏:“从解密到定位,最快需要多长时间?”
“三到四天。”章国鹏如实回答。
“潜伏在青城集团的特情已经发来了消息,核芯片即将在今明两天内开始运算测试。一旦姚永昌启动了测试,我们就必须立刻收网,时间上恐怕来不及。”孟然沉吟着,“章老,你说第二种方法是什么?”
章国鹏的脸上显出为难之色:“第二种方法在理论上更快、更便捷,但操作起来却基本没有可行性。但凡在这一两天之中,那艘船上要有人打来了卫星电话,我们就能以分钟为单位,立刻定位出船只的具体位置。”
第二种设想一经说出,会议室内一下子就陷入了沉寂。
首先打破静默的人是孟然,他确认道:“也就是说,哪怕现在立刻启动了芯片测试,我们还是需要等上三到四天,才能定位到姚永昌的所在位置?”
“理论上确实如此。”章国鹏答道。
“要不要跟国防部联系,让他们派出军舰协助搜寻和拦截?”齐锋问道。
“安内,是一个清理门户、荡清黑腐的对内行动。一旦调动了军队,那性质上就会变得有所不同,万一被他国卫星拍摄到,进而断章取义,把不实信息发布上国际社会,又要招来更大的风波。”孟然摇头,一锤定音,“不能调用军队,只能使用警力。”
窗外的天色已全然黑了下来,会议桌旁的三人也再度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第267章 谁主沉浮 98
这个夜晚,星月当空,凉爽宜人。
齐锋进到小区的时候,习惯性地望了一眼自家窗户里透出明黄色灯光,疲惫的内心顿时升起了一丝温馨的暖意。
出了电梯,进了家门,就见安澜忙碌在厨房里的身影,客厅的饭桌上满满当当的,已经摆上了七八道冒着热气的家常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