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锋不愿在这凝重的话题上继续延展,起身打开一扇窗,趋了趋房里的烟雾,跟着躺上床去,一拍床板:“来啊,一块儿睡吧。”
顿时,齐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摇头:“不来。”
“来嘛!”
“不来!”
“小时候又不是没一起睡过!你要再不过来,哥就来抱你上床了啊!”
齐锐额角的血管“突突”直跳:“别以为我现在原谅你了,往后就不敢再揍你!”
齐锋举了白旗:“得,你睡大床,我睡沙发。井水不犯河水。”
于是乎,解开了心结的兄弟二人分睡两处,各自就寝。没过多时,齐锋便呼吸平稳,率先进入了梦乡。眼见他身上的毛毯掉落在地,齐锐下床拾起,又小心翼翼地替他重新盖上。
“晚安,哥。”低语过后,齐锐拧灭了手边的床头灯。
第225章 谁主沉浮 56
花园酒店正门外的主路被实行交通管制,已经整整半个月。
没有来由,不给解释。
进出车辆均须绕行至酒店侧门,极大影响了来往宾客的入住体验。酒店负责人找到了安保总监安澜,提起他曾在公安系统内从业多年,是否能有相关部门打听一下,为什么非要封锁车入酒店的主干道?
安澜依照程序,联系了酒店所在片区的交警支队,可对方却语焉不详,只道是上级部门下发的封路批示,要问,那也得问去上头。
电话中,安澜直截了当:“上头哪个部门给的批示?”
尽管已经卸甲多时,但安澜的名讳仍然流传于黄江警界。交警支队的对接人对他敬重依旧,却不便明说,只得含糊道:“您不妨上市局打听打听。”
得闻此言,安澜立即把封路一事和某个名字划上等号,他一连拨了数通电话,对方却始终不接,惟有屏幕上“孟然”二字周而复始地亮了又暗。
联系不上正主,安澜只得把电话打去了市局,孟副局长的秘书专线。不曾想电话一通,另一头就传来一个又嗲又酥的女声,她自报家门,正是孟然的贴身大秘。
安澜一怔,确认道:“孟然的秘书不是吴瑕么?”
那女警操着一口酥软的普通话,不无得意地告知他说,吴瑕早在几个月前就被调去了宣传处。
安澜更是一头雾水,心说孟然向齐锋借用吴瑕时,也算是费了一番功夫,怎又把这大好的人才安排去出板报的地方?
心头虽有不解,安澜却没兴趣追问,立即向新任秘书预约了孟然的会面时间,可他一连改了三天,另一头的回应总结起来,只有6个字:没空、没空、没空!
那新秘书像是对孟然的私生活也极为关注,其中一天的拒绝理由竟是孟局连续开会,身子太累,不便接待市民群众。
安澜神色如常,口吻却渐渐严肃:“烦请你转告孟副局长,就说是他师父找他。”
挂机前,他不忘友情提示:“踏实工作,稳步提升。别费心思在孟然身上,他不会对你感兴趣。”
翌日一早,安澜收到了孟然秘书的回电,要他在半小时内立刻赶来市局。
黄江的早高峰格外拥堵,安澜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在限定时间内抵达目的地,却被告知孟然一早有会,暂时安排不出会面时间,要他先行等待。
所谓等待却连一处休息室也没给安排,安澜徘徊在行政大楼的走廊上,几次遇到身着制服的警察匆匆走过,不少人都对他投来好奇目光,三两成群,窃窃私语。
安澜任凭他们欣赏、谈论,这一等便等到了中午。
女秘书打来盒饭,送至走廊,刻意唤了安澜一声“安总”,跟着微笑改口:“不好意思,安先生。孟局还有事儿要忙,他说不能让您饿着,这顿午餐就辛苦您在这边吃吧。”
那女人话里话外都透出一股子轻蔑,单手递来的仿佛是一顿嗟来之食。
安澜没有去接,开口问道:“他什么意思?”
“求人消灾,莫怕心塞。”秘书见安澜不接盒饭,干脆顺手放在了一边的窗台上,“孟局让我转告安先生您,不在其位,人走茶凉。再英勇的人物一旦落进了柴米油盐里,原本弹指一挥的小事也将变成难以攻克的烦事。”
讥讽的话语如同耳边的轻风,安澜面不改色,言归正转:“市局无权就花园酒店外的主干道进行长时间管制,我要的是一个官方说法,麻烦孟局长言而有信,亲自会见。”
孟然正式出现时候,已值下午四点。他匆匆而来,和被晾多时安澜擦肩而过,却目不斜视,仿佛未见此人。安澜是在对方进门后,又等了十来分钟才被领了进去。
局长办公室内,汗牛充栋、宽案高椅,两面鲜红的旗帜一左一右屹立于房间两侧。
孟然显然知晓安澜的来意,没有一句招呼,没有一个眼神,只是当着他的面,一通电话拨去了交警支队。
“花园酒店正门外的交通管制,现起撤销。”
短短几个字,仅仅一句话,便把困扰安澜多时的问题就此解决。
秘书及时递上打印好的相关材料,孟然提笔一挥,龙飞凤舞地签下大名,没抬眼,沉声道:“你要的就是这份通路文件,拿去吧。”
自照面以来,孟然就不曾给过安澜一个正眼。后者动机明确,并不纠缠,走上前去,想要接过文件,可那重如泰山的一张纸此刻却似一叶鸿毛,从孟然指间飘然掷出,不等安澜接手,就已飞落在地。
安澜悬在半空的手一滞,和孟然视线一撞,读到的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最终,安澜蹲下了身,默默拾起了那页签字材料,跟着起身要走。终于,背后传来了孟然冷冰冰的发问:“这种普通人的日子,过着有意义么?”
安澜没有回头,反问一句:“你认为什么样的日子才有意义?”
孟然挥退了秘书,语中要害,开门见山:“重返安内组,回到我身边。”
安澜不禁冷笑,上天赐予他一身才能,早年受齐锋所迫,现又轮到孟然来逼。他转过身来,坦然拒绝:“我很适应现在的平凡生活,安内行动已经与我无关。”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高背座椅上的孟然却并无挽留,他一扬唇角,笑中带着轻蔑,当即下了逐客令:“走吧,以你为警神的时代确实早就过去了,现在的你真是一点儿都不值得他爱。”
第226章 谁主沉浮 57
从市局回来的路上,安澜路遇了一场特大车祸。
在等待红灯的十字路口,驾驶座上的他亲眼目睹了前方东西向的马路上,一辆土方车在行驶过程中轰然翻倒,将右侧的一辆私家车和两名行人辗压在地。
脑浆和血液几乎在同一时间飞溅而出,一名尚未气绝的伤者匍匐在地,不断抽搐,被压住的下半身已是血肉模糊,腹腔内的脏器搅在一起,流了一地。
这血腥、惨烈的一幕,让安澜难以自持地颤抖起来,他没法继续前行,久久停驻原地,只听后方车辆连连鸣笛,不断催促,不断逼迫。持续不断的噪音高压下,一股强烈的呕意豁然涌上安澜的喉咙口,他一拉车门,蹲到路边,一阵干呕。
不出几分钟,救援队伍便陆续抵达现场,在一串闪烁的顶灯之中,市特的黑色警车也随之呼啸而来。
特警一方的指挥官是田立,他远远看见了佝偻在车边的安澜,于第一时间分派完救援工作,亲自小跑过去,伸手扶住那位曾经的领导者。
“安总,您没事吧?”田立担忧问道。
眼前的安澜正在不住战栗,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不断涌现的血腥与死亡,他狼狈地看了田立一眼,竟萌生了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
作为安澜的昔日旧部,田立一眼看出了对方的窘迫,他并不为难安澜,立刻用对讲机叫来同伴,命其护送安澜离开。
新来的市特队员开着安澜的车,顺利把他送到家门口。临走前,那名年轻特警叫住了安澜,语带仰慕问:“安总?您真的是安总么?”
原已走入单元门的安澜木然回头,就见那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年轻队员正冲他微笑:“我在警校的时候,就听说过有关您的传闻!我是今年才加入的市特,可惜您已经不在了。”
安澜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淡淡回道:“是啊,你听说过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齐锋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他打开家门,却见里头漆黑一片,仿佛空无一人。齐锋满腹狐疑,摁亮了吊灯,就见安澜正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中央,面前的茶几上摊有一叠文件。
“怎么了,干嘛不开灯呢?”
齐锋走到沙发边,拿起文件,一目十行,那是一份详细的心理检测报告,受检测人为安澜,结论一栏内,就他的心理情况确诊为重度PTSD。
PTSD,即创伤后应激障碍,一个齐锋所熟知的精神病理名词。在他从警的近二十年里,目睹过多位昔日干练的部下因经历了太多出生入死,渐渐变得极度惧怕死亡,从而无法正常工作,甚至失去了和外界交流的能力。
齐锋看完报告,却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顺手放回了茶几上,又问安澜:“还没吃饭吧?要不咱们上外头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