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然回过了神,微微垂眼:“没有,他最近才结了婚,说等过一阵子就来看你。”
孟国祥听了欣喜不已,立即追问起齐晓枫的婚事。孟然答得轻描淡写,只说是和一个大学同学结了连理。桌上茶还没凉,他却已抬手看表,像是有些要走的意思。
孟国祥见他心不在此,只得抓紧时间,搓搓手说:“就上个月,我跟你妈提了离婚。结果,她死活不答应,说是得让我跟你先去做变更,把动迁所得的那两套房子统统转到她名下,才肯签字离婚。”
这个话题成功挽留住了孟然,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父亲,等他继续往下说。
孟国祥接着道:“说到底,那两套房都是齐锐给咱们争取的。我跟你妈分居两年多了,是一天也没住过,就更别说你了……”
孟然重新端起了茶杯:“我明天会给你安排一个律师,让他准备材料,直接起诉。至于那两套动迁房,我下个月要挂牌出售,会转告张爱英和孟晃月底前搬出去。卖得的钱按比例分他们一份,拿了走人。”
孟国祥有些不适应这样雷厉果断的孟然,不无担心道:“但你妈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撒泼、闹事,她可是一把好手。你要卖了这动迁房,怕是她死都不会答应啊!”
孟然冷笑一声,反倒宽慰起孟国祥来:“放心吧,我会让她同意的。”
孟国祥只觉眼前的孟然有些不一样了,具体是哪儿不一样,他一时说不上来,只是隐约感到打一见面起,孟然就好似换了一个人。他面面俱到、彬彬有礼,哪哪都像是变得更好了,却隐隐透出了一股子生疏。
“儿子啊?”孟国祥忍不住确认,“你最近……没发生什么事吧?”
孟然抬眼,脸上挂起了一抹微笑:“没有,我很好。”
孟然离开的时候,还是没拿走那三箱水果,孟国祥追了出去,却只见已经开远的汽车。车里的孟然侧目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杜刚问他:“您是要回家,还是去别墅?”措词微妙,一去一回间表明了立场。
孟然目不斜视,依旧眺望窗外:“明知故问,话多了。”
就在一个礼拜前,孟然搬进了一套市区的独栋别墅,他没带任何行李,直接踏进了那片格调高雅的别墅区,那里栽种着数不尽的高大枫树,但凡抬头仰望,便见漫天枫叶,无处不是一派诗情画意。据说开发商为博恋人一笑,特意取了对方的名字安在了这片别墅区上,一共三字,叫作念枫庭。
齐晓枫生前立下的遗嘱已被全部兑现——离异的双亲均得到了一笔不菲的养老金,其余财产一律归到了孟然名下。银白的特斯拉、奢华的念枫庭、账户上的天文数字,以及那双失而复得的眼睛……齐晓枫近乎将他所拥有的一切都给孟然,唯独把自己留给了韩哲斌。
孟然出院后,曾试图联系韩哲斌,他急切地想要知道齐晓枫有没有火化,又被葬在了哪里?
然而,韩哲斌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带走了长眠的齐晓枫,避而不见,销声匿迹。孟然查了出境记录,韩哲斌并没有出国,却是铁了心与他断绝往来。
红灯车停,孟然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不为所动,任铃声刺耳,一遍遍回荡在车里。
杜刚猜到是谁打来的,忍不住说:“孟总,您不能这么伤政委的心啊。您的朋友死了,他心里也不好受啊!”
“闭嘴。”孟然目不斜视,一直等到铃声彻底哑火。
一大片殷红的鲜血正在他的记忆中被渐渐放大,车窗玻璃上浮现出一双深情而忧伤的眼,那是齐锐的眼。当自己对他清楚地道出那句分手时,齐锐的瞳眸狠狠颤抖了一下。
一切像在意料之中,一切又像在意料之外。
齐锐无言地凝视着孟然,良久过后,他斩钉截铁地回复了三个字:“不可能。”
下一秒,孟然豁然坐了起来,他飞快拉开床柜,从中抽出一把小刀,刀刃朝内,抵在了自己的咽喉上。他虽举动疯狂,却声音平静:“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视线对面,齐锐也突然抬手,竟一把握住了刀刃。他与孟然无声对峙,鲜血当即从掌心涌了出来。
孟然下意识地想要把刀抽出,齐锐却死死握住刀身,任利刃割入皮肉,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了,不可能。”
“放手吧。”孟然的目光渐渐漠然,“继续在一起什么也改变不了……”
齐锐掌心的血正一滴滴往下淌,一双眼里渐渐升起水雾:“为什么要是我们?为什么你非要让我们来背负?”
孟然缓缓抬眼,唇角一勾,笑容苍白:“因为过去的孟然已经彻底死了。”
历经两个月的休养,孟然趁着一个齐锐不在的清晨提前出了院。他独自回到了那个和齐锐共同的家里,南仔跑来冲他撒欢摇尾,一切看起来那么温馨、熟悉,却又透着物是人非。
孟然抱起南仔,进到书房,俯首趴在齐锐的书桌前,细细抚摸着他曾用过的纸笔、键盘……掌心指尖尽是缠绵不舍。
这场一个人的告别仿佛经历了一整个昼夜,窗外忽然雷雨大作,天色骤暗。孟然的眼里渐渐退去了泪光,慢慢浮上了一抹阴鸷、决绝。
漆黑的房间内,他从桌前重新站了起来,回到客厅,环视了一圈这个居住了整整三年的家。而后,他静静走到了门外,无声息地站立了片刻,最终,他长吸一口气,关上了那道承载着太多过往的大门。
张爱英和孟晃来市特大闹的时候,孟然正坐在安澜的左侧主持例会,安排着下一季度的工作。
孟家的动迁房被挂牌出售了,孟然替孟国祥聘请的律师给张爱英发了函,声称房产变卖后,将按比例一次性给她和孟晃一部分卖房款,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张爱英接到了法院的传票,气到浑身发抖,立刻带上孟晃风风火火地杀来了市特总队。眼下,她闯不进办公楼,便在楼底下撒起泼来,哭天喊地地大骂孟然。
眼瞅着大骂半天还是没人搭理,张爱英干脆盘腿往地上一坐,一手捶胸一手指天,喷着唾沫大骂:“孟然你个没良心的畜牲!你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东西,怎么能把自己上了年纪的老娘往街上赶?你给那个官少爷睡了那么些年,现在自己上了位,就能这么虐待你亲妈么?!”
同来的孟晃也跟着帮腔,一起高声叫嚣:“孟然!你要再不出来,就别怪我们把话说得难听了!你撺掇着父母离婚,是不是打算图谋咱爸的那点儿家产?”
孟晃掂记着孟国祥的果园,自然不肯让孟然占了独份,又向周边的市特队员呼喝起来:“就你们那个孟总,他有什么本事啊?陪个官二代睡了觉,一路被人骑上去的!到头来也只会欺负家里人!”
张爱英与孟晃配合得当,两人持续叫骂,内容不堪,音浪一路飙至会议室。
作为当事人的孟然却充耳不闻,他翻了一页文件,会议继续。
与会的市特中层们面面相觑,就连安澜也是长眉微皱,有些听不下去了,侧头吩咐田立:“你去,把楼下那两个人清出去。”
田立领命要走,孟然却出言打断:“起因在我,我来解决吧。”语落,他飞快合上了文件,起身大步离开。杜刚见状,也立刻跟了上去。
市特大院内,张爱英和孟晃骂了半天的街,总算闹出了动静,杜刚从办公楼里走了出来,将他们一并领去了副总队长的办公室。
此刻的孟然正背身坐在办公椅内,听人来了,他转椅一动,转向那对来势汹汹的母子,不卑不亢问:“你们想要什么?”
张爱英一向开门见山,毫无掩饰地露出了贪婪嘴脸:“要我跟你爸离婚不是不行,但那两套动迁房必须改成我的名字,外加那个果园也得分一半出来,折现给我。还有你名下的财产,我跟你弟也全都有份!”
孟然点了一支烟,烟头在指尖微微一亮,视线幽幽地投来:“我要是不同意呢?”
他这一眼神犀利如刃,令张爱英不自觉地在气势上弱了一头,但她很快便重整旗鼓,继续威胁:“你现在当了官,也算是有头有脸,但你妈我就是一个平民百姓,光脚的可不怕穿鞋的!你要还想太平地当你的警察,最好就照我说的做!”
孟然冷笑,又吸了一口烟:“那我要不是警察了呢?”
张爱英一愣,半晌没想明白:“什么意思?”
烟雾中,孟然神情莫测,他叼着烟,起身脱下了上身的警服,吩咐杜刚说:“把张女士给我扶好了,别让她碍事。”
杜刚心领神会,当即控制住了张爱英。眼见孟然一步步走了过来,张爱英自觉不妙,说话也不禁结巴了起来:“反了反了!你……你个不孝子还要打自己人不成?”
“对付你们,用不着穿这身衣服。”孟然抛开了手里的警服,当着张爱英的面,猛地纠住了边上的孟晃,朝着面门就是一拳。
这一击之下,孟晃的五官就像是错了位,脑袋里“乒乒乓乓”一阵猛响,瞬间耳也鸣了,眼也花了,支支吾吾地叫喊:“你……你敢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