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批评说,孩子乱拿东西这习惯可不好,准是当家长平时关心不够,必须尽早纠正。
我连连说好,总算把人给打发了。老师一走,周遭立刻又降温几度,一般安澜不说话的时候更为恐怖,仿佛下一秒就要袭来一阵狂风暴雨。
“孟然,你退到边上去。”安澜这一开腔,我就知道不妙了,正要劝说,又遭他抛来两个字:“闭嘴!”
无奈,我只得站到了安琪身边。
安澜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问她:“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偷东西?”
江安琪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她抽噎着抬起头,竟倔强地顶了一句:“我不想上学!”
安澜刹时抬起了手,我连忙把孩子重新揽去身后:“师父,不能打啊!你这一巴掌下去,这孩子命就没了!”
安澜收回了手,没再多说一句,转头出了教学楼。我牵着战战兢兢的江安琪,一路跟着后头。
山雨欲来风满楼。
回到市特后,天色已晚,大雨倾盆。
安澜那一腔怒火是硬给压下去的,果不其然,他再度大发雷霆,命令后勤综合室迅速收拾出一间宿舍,把安琪的东西统统扔了过去。
安琪有怕黑的毛病,没人陪伴,无法入睡。这些年来,她都和舅舅住在一间寝室里,要赶上安澜夜里回不来,也会换我或者何启言轮班去陪。
圣旨已下,君命难违。
一道闪电裂空而来,短暂的光亮晃过了安澜冷峻的侧脸,他踩着隆隆雷声,一步步踱步而来,目无表情地命令安琪:“回自己的房间待着去。”
雷雨之夜,那个漆黑的房间对江安琪而言,就像一个未知、可怕的黑洞,她本能地缩到我背后,连连摇头:“不去,安琪不要去!”
安澜站定在我面前,目光锁定了下方的江安琪:“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他这副冷面修罗一般的架势,别说是心病未愈的安琪,就连我看了也不禁犯怵。不等我开口,安澜就已经动手了,他一把拽过江安琪,推进了边上漆黑的宿舍,跟着反锁大门。
“师父,你这有点儿过了啊。安琪她不懂事,一念之差,偷了东西。但这孩子一出教室就把手机上交了,说明她主观上并不想偷,可能是为了引起家长的注意。”
就在我劝说的同时,何启言也来了。宿舍里的安琪已经崩溃了,撕心大哭起来,不停地捶门,哭求安澜放她出去。
何启言一听,心也跟着碎了,在外边拍门边喊话:“安琪!别怕,何叔叔来了!”
他说罢,转头哀求安澜:“安总,安琪不是一个平常的孩子啊!她的病到现在都没好,她晚上都不敢一个人睡觉……您不能那么严厉地对待她!”
“你知道她在面试的时候干了什么事么?”安澜冷眼看着何启言,“亏她长在公安宿舍里,却学会偷东西了,我已经给足了她时间,结果呢?”
我站出来声援何启言:“不是所有人遇上坎儿了,都能迈得过去,有些人得了创伤后应激症,一辈子都没好全呢!何况安琪只有十岁啊,人得接受这世上还有弱者的存在!”
“接受?你以什么身份替她接受?”安澜的目光跟刀一般划向了我,“软弱是一种非常正当、光荣的理由吗?承认自己是个废物,就能躲在别人的庇护下,永远不用成长么?万一有一天,我死了呢,谁来管她?谁来告诉她,软弱一点用都没有?!”安澜用词激烈,已是彻底怒了。
宿舍内,江安琪的哭喊已经变成了尖叫,歇斯底里、声声刺耳。
何启言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他又去恳求安澜:“您再给我和安琪一点时间吧,我会教好她,我会带她把病治好!不要那么逼她,她会恨您的!”
又一道闪电划破了夜空,大雨滂沱,雨水溅在了安澜的侧脸上,他冷冷地给了回复:“恨我?我不在乎。”
何启言根本压不住安澜。我心说就是没病的被这么折腾,也得烙下心理创伤,正愁不知怎么办的时候,齐锐和齐锋居然一起来了,他俩人刚一到就感受到了走廊里这剑拔弩张的氛围。
齐锐走到我身边,小声问发生了什么事,我简要地同他说了。
齐锋则没给面子,他听见了宿舍里那一声声惊恐的嘶喊,质问安澜:“你干嘛呢,虐待儿童?赶紧开门,把孩子放出来!”
安澜的态度也很坚决:“我的孩子,用不着齐总您来管教。”
齐锐闻言,准备站出去,齐锋却抬手制止了他:“小锐,你别说话。”
在场几人中,惟有安澜有着一句话点爆齐锋的技能。齐锋不禁也来火了:“我管不着?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联系律师,起诉撤了你的监护权?”
安澜的眼里几乎都有杀意了,一扬下巴:“齐锋,你有种试试。”
“呃,锋爷啊。”眼见两位大佬就快拔枪了,我充当起和事老:“您先别激动,安总发那么大脾气也是事出有因,不是故意要关安琪的,他还能不疼那孩子么?就刚才,我跟何队都快说服他了……”
“孩子闹成这样,你师父是聋了还是瞎了?整个一不负责任!”齐锋直勾勾地盯着安澜,也不让步。
“别一个个装得跟圣人似的,这里有谁比我更在乎安琪的将来?”安澜反问。
我深悉我这位师父的禀性。眼下,他的权威受到了挑衅,这会令他更加怒不可遏,要跟他当面玩硬的,天王老子指不定也得头破血流。
以防矛盾升级,我走去又劝:“师父,你消消气吧。安琪这罚也罚了,差不多就行了……”
我想去拿安澜手里的钥匙,不料,他却猛一挥手,怒斥道:“滚一边去!”
钥匙上的锯齿擦着我的半边脸划了过去,一下就破了皮。何启言离得最近,看得清楚,关切道:“小孟,你没事吧?”
我生怕齐锐要为我出头,再多一个人搅进来,忙说没事。
齐锋也彻底不忍安澜了,他拿出手机,又问了一遍:“不打算开门是吧?那你就等着收法院的传票吧。”
齐锋要拨电话了,齐锐立即摁住他的手,冲齐锋摇摇头。随后,他走到安澜的面前,与之平视:“发生什么事了,要这么大动干戈?”
面对齐锐,安澜眼里的盛怒竟停止了滋长,朝我瞥了一眼:“他不是都告诉你了么?”
宿舍内,安琪的声音近乎嘶哑,她像是要没力气了,断断续续地捶门哭喊。哭声中,齐锐静静地看着安澜,眼波平静:“孩子要慢慢教,耐心一点。”
安澜的视线落到了齐锐领口处,那里若隐若现着一条项链。安澜眉宇一皱,伸出的手竟微微有些颤抖,他想要把那根项链拿出来看清楚。
在他快要触及项链的那一刻,齐锐握住了那只微颤的手。可安澜却没肯妥协,强行挣脱了,把那条项链扯了出来——他看到了一枚戒指,一枚镌有我名字的戒指。
那一瞬,安澜仿佛经历了一场背叛。他慢慢抬眼,瞳眸颤动着看向齐锐,半晌才自嘲地笑了起来:“我时常有种错觉,以为跟过去一样,是因为我们分隔两地,所以你才没来找我。”
黑夜掩盖了安澜微红的眼眶,他头也没转,忽然就把宿舍钥匙抛给了我。我立即打开了宿舍门,门才一开,虚脱的安琪就顺势倒在了地上,何启言连忙冲来扶起孩子,叫唤她的名字。
第106章 与子同袍 53
齐锐回避了安澜的那句话,只道:“你对安琪教育方式,我没权过问,但希望你往后能多尊重一下其他人。”
安澜的眼睛直视齐锐,嘴里却叫了我的名字:“孟然,我刚才没太尊重你,对不起啊。”说着,又补了一句:“市特的警察不准佩戴任何首饰,有违规的自查一下!”
他这个道歉明显带了情绪,齐锐长呼了一口气,像是没法继续沟通了。
安澜转而又冲齐锋:“齐总,我之前好像也没怎么尊重你,顺带也说声对不起。二位夜访市特,有何贵干?”
“腾一个安静的地方出来,开会。”齐锋回罢,又叫我道:“孟然,你也来。”
安澜不再二话,立即去做准备。他转身看到了地上的安琪,孩子额头上已冷汗密布,在和安澜对视的那一刹,她竟不自觉地挪动身子,想要往后逃。
安澜蹲下身,托住那个小小的身躯,郑重地对安琪说:“从今天开始,你必须一个人睡,一个人习惯黑暗。没人能一直陪着你,不要总寄望于其他人,明白么?”
江安琪的眼里噙着泪水,却还是抽噎着点了点头。安澜吩咐何启言把孩子安抚好了,带去吃饭,晚上不许陪夜,务必让她一个人睡。他雷厉风行地做着规划,转瞬间就自己的脆弱收拾得一干二净,他戴着一顶不能掉的王冠,威风猎猎地打我和齐锐、齐锋面前走过。
我无意间瞥到齐锋,就见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说了一个字:“该!”
教育孩子的风波告一段落后,我和齐锐、齐锋跟着安澜一起进了会议室。
齐锋头一个入座长桌,坐在了靠门的一边,安澜走过了主位,直接搁齐锋斜对面坐下了,顺带拆了我和齐锐的座次。我心说,这时候如果去问安总要不要改坐主位,那纯属讨打,只得乖巧地坐到了他身边,斜对着齐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