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锐深吸了一口气,他用手掌托着我的肠子,缓缓摁回了身体里。我连喊疼都快没力气了,就想低头亲眼看一看,齐锐却突然扣住了我的脸:“孟然,别看!”接着,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弯下腰,把唇印在了我的额头上:“乖,别怕!伤口不大,不会有事的!”
我明明快要看不清周遭的人和物了,但齐锐的脸庞却明亮而清晰,他的眼神温柔如水,正一眨不眨地直视着我:“别睡,看着我。看着我,孟然!”
西部军区的军医赶来,就地给我止血、缝合。我提着仅剩的一口气,向医生做了简短的说明:“我是A型Rh阴性血,失血量预计在1800毫升,目前体感麻木、视物模糊,恐怕不久就要休克……”
主治的军医听了有些后怕,说是好在齐锐提前请他们调备了熊猫血,不然情况将更加危急。简单的止血治疗后,我被担架车飞快地运向了山庄外。
这一路上,齐锐一直紧握着我的手,他看我像是有话要说,便低下头来。
我在他的耳边气若游丝道:“如果我挨不过去,你答应我去找我师父,我允许你和他在一起……”
“够了,你别说话了!”
“你……你答不答应?”我虚弱地晃着齐锐的手。
“我不答应!你给我好好活下去!”齐锐突然吼了起来,他的神情很坚定,但他的眼睛却红了,有东西在眼眶一闪一亮,像是钻石一般。
“你是领导,不能哭……”我抬手,触摸到了齐锐湿润的眼角。
“你就当作没看到。”齐锐迅速抹了把脸,“有我在,绝不会让你死的!”
单架车终于推到了直升机前,我被扣上了氧气面罩。眼前的齐锐渐渐化为了一片虚无,我连阖眼的力气都已消耗殆尽,一片混沌世界,变得什么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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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然休克了,他面唇苍白,呼吸微弱,惟有一对浓密的睫毛还在微微颤动。他是一只受了伤的羚羊,在权力与罪恶的丛林之中与虎狼拼死相搏。
先前,齐锐在接收器里,亲耳听到孟然被剖腹的全过程,仿佛自己也经历了一场剜心之痛。他准备一同登上救援机,却被军医拦下,解释说机舱空间有限,抢救耽误不得,让他自行前往军区医院。
齐锐无奈,只得叮嘱军医,务必要把孟然抢救回来。
“好在孟队自行摁住了伤口,大大减缓了血流速度,争取到了抢救时间。”军医宽慰齐锐,“西部军区服务的是人民,跟随的是中央唯一的老总。黄江公安以及孟队与我们同为战友,我们一定会竭尽所能!”
直升机的舱门关闭了,一刻不留,呼啸远去。
齐锐长呼了一口气,随即返回山庄。在市特的铁桶攻势下,刘捍一干人却凭空消失,不翼而飞了。主楼的客房房门被一扇扇踹开,可警方还是来晚了一步,齐晓枫也被带走了。
第96章 与子同袍 43
前去寻找毒品的队员受了孟然提醒,有备而往,果真在酒窖入口处发现了隐藏的炸药。排爆历经了十来分钟,等顺利进入酒窖后,众人才发现又被刘捍给狠狠耍了——硕大的酒窖内根本空无一物!
齐锋立即联络了西部军区的指挥官,请求军方配合,设卡盘查,严密封锁桑区对外的所有出入口,务必要把刘捍困在群山之间,让其插翅难逃。
空管部门随后也来了电话,称已控制了刘氏集团在桑区的两架私人飞机,禁止其擅自起航。
碍于两吨毒品体积庞大,并不利于逃跑时携带,齐锋料定货物仍藏匿于山庄之内。他向市特下了死命令:“找!就算把这座山庄给我整个翻过来,也必须找到!”
上山寻找宋朗的队员传来消息,说是找到了一只带血的巨型柜子,但却没能没找到宋朗。齐锐、齐锋以及另一组医疗队随即赶往山庄后方的山林,帮着一同寻找。
时间的流逝,即为生命的流逝,山涧回响着一声声队员们对宋朗的呼喊。
然,茫茫山野却空有回响。
齐锐走到了一条小溪边,蹲下身,洗了把脸。溪水冲净了他手上的鲜血,可却又有一缕红色的液体缓缓流到了他的手掌之中。齐锐抽出手电,向着水流的上游照了过去,他看见一个奇怪的东西,隐约浮在水草之上。
霍然间,齐锐的心猛地一沉,向后唤道:“齐锋!快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齐锋应声快步而来,和齐锐一同趟进了小溪里。他们在一丛水草下发现一个圆型的物体,齐锐用手拨了一下,水流微动,溪草翻飞,那个东西顺势翻转了过来——那是一张没了生机的苍白脸孔,宋朗的脸。
“操!”齐锋咬牙,紧握双拳:“刘捍,你够狠啊!我一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小溪这一头的异动引发了其他人的关注。
一时间,四面八方的搜寻队员统统围拢了过来,数十把手电照射而来,宁静的小溪刹那间沸腾了,所有队员都看见了那颗离了躯干的头颅。
震惊之余,有人当场情绪失控,切齿道:“刘捍那个畜牲……太残忍了!宋科长他……他死得实在太惨了!”
绝望与悲愤的山谷中,齐锐的手机骤然响起,割破了弥漫着血腥的寂静氛围。他接起电话,另一头传来一个诡异的变音人声:“你好啊,齐警官。”
“你是刘捍?用得着用变声器吗?”齐锐警觉道。
尖锐的声音大笑起来:“你可不要随便推测,我只是一个普通市民。听说,你原要调来蜀川,侦办刘氏集团的案子,我代表中西部人民对你表示热烈欢迎!可你怎么又不来了呢?我们都准备好了,要给你接风洗尘,作为纳税人,我对你们警方的反复无常,可是很失望啊!”
“你不用假惺惺地说这些场面话,藏匿在山庄的毒品,警方总能找到。”
“毒品?原来刘氏集团还参与贩卖毒品啊?”电话那头的人慢悠悠道,“毒品可是很贵呢,黄江公安算是立了一功,成功放了刘氏集团的血。但我又听说,刘捍也回了一份大礼给警方。齐警官,这会儿你们该收到了吧?怎么样,这份礼还不错吧?哈哈哈,替我问候你哥哥和安澜!”
“刘捍。”齐锐一字一顿,“你就等着吧!”
电话被掐断了,齐锐握着手机,怔怔出神。
终于,山庄那边传来了好消息,前方队员声称,毒品已在马场的草皮底下被搜出,称重后确认为两吨,一克不少。为了防止走漏风声,齐锋没有惊动桑区警方,仅和军方协作,继续对刘捍展开抓逮。
山谷之中,鸦雀悲鸣,一派悲怆。
齐锋弯下腰,亲自捧起宋朗的头颅,他眼睛还微微睁着,并未闭合,像是难以瞑目。刚强如齐锋,这一刻竟也颤了双手,他慢慢地替宋朗瞌上了双睑,长叹一声:“兄弟,走好!”
军区医院的ICU病房内,孟然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在这三天里,院方发出了一则病危通知,询问齐锐是否要把孟队长的家属尽快接来桑区?
齐锐回答得很干脆:“我就是孟然的家属。继续抢救,他不会放弃的。”
安澜打来了电话,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对齐锐说:“把人带回来,我要活的。”
齐锐没料到孟然和安澜的关系竟能演变得如此微妙,孟然视安澜为标杆,一直把他当作追逐的榜样,而安澜作为孟然的伯乐,在渐渐认可他的同时,也产生了些许师徒间的舐犊之情。
齐锐谢了安澜,对方却一言蔽之:“市特的人才本就紧缺,早前宋朗被齐锋撬走,现在牺牲了,我不想再多添一个烈士。”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不想看到你难过……”
齐锐没再接话,挂了手机,又返回了病房。
此时孟然脸上还扣着氧气面罩,他脸色苍白如纸,无声无息地沉睡着,惟有通过那些转动的仪器,才能感觉到这个生命还在倔强地燃烧。
孟然醒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预兆,他微微睁开了眼,第一眼便看到了齐锐。他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只觉得视线里那个模糊的齐锐像是一下子憔悴了许多。
军区最好的大夫再度赶来会诊,确认孟然的生命体征已逐渐平稳。齐锐日以继夜地陪护着他,那两片虚弱无力的嘴唇在氧气面罩的覆盖下,竟还颤动着想要说话。
这一刻,孟然正不停地重复着三个口型,幅度虽小,却成功让齐锐看明白了——他正在履行他的承诺,每天都说“我爱你”,每天说上一百遍。
齐锐都有些哭笑不得了:“行了,我知道了,住院时就免了吧。”
眼见孟然仍没肯停下,齐锐只得另辟蹊径:“好啦,别说了。特事特办,这几天允许你说‘我爱你,乘一百’。”
病床上,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里闪过了一道灵光,孟然果真变了口型,无声却认真地说道:我爱你,乘一百……
孟然的身体情况逐渐好转了,齐锋决定,让军医为他取出体内的窃听器。那枚成功躲过刘捍之手的小巧芯片所在的真正位置,其实是在孟然的头皮里。
如今要取芯片,势必要去除一块头皮。相应的,头皮上的头发也将一并除去。自从做了那场取物的小手术,孟然就变得十分羞涩。摘掉纱布后,他更是不敢直面齐锐了,他觉着自己秃了,头顶上那一小块没长毛的皮肤就跟个迷你地中海一样,令他羞于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