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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唐时元他们便要回去,家里养了一堆鸡鸭,根本离不得人。况且住旅馆要花钱,家里那么点地方,又哪够这么多人睡。
唐时英打了个呵欠,说是困了,叫杨青把人到火车站。
“不用不用,多累着孩子啊。”
杨青站起身,“没事,我不累。”
他弯下腰,提起装满餐盒的袋子,“妈,那你好好休息。”
唐时英睁着眼,盯着他。
“妈?”
她闭上眼,轻声:“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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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我刚下火车,看到这边白茫茫一片,就想着看下雪,临走了,总算让我看到,也不算白来一趟了。”
他们站在公交站等车,唐时元看到下雪,兴奋得不行,上窜下跳的,引来好几人看他。
“小青,不然你回去拿把伞,一会儿淋了雪,感冒了就不好啦。”
“外婆,这么点雪很快就化了,不用撑伞。”
他外婆笑道:“原来是这样,外婆也是第一次见到雪。不过你还是要注意身体,你跟你妈,一个比一个瘦,特别是你妈,晚上都睡不着觉,跟我们说安眠药管用,叫我们给她带。”
杨青静住,呼吸似乎都凝固了。
他抓住外婆的手,低声重复,“安眠药。”
“对啊,安眠药。我们那边哪有人吃这个,累了倒头就睡着了,我都不知道有这个东西的,还是托别人买的。”
杨青抓着外婆的手开始发抖,老人家注意到异样,问他:“小青你怎么了?”
“没事。”杨青极力稳住声线,“外婆,我突然想起有一件事没做,来不及了,就不送你们了。”
唐时元拍拍他的肩,“都说了不要你送啦,你舅舅一个人搞定好不好,跟你妈一样操心,真是。快去吧快去吧!”
他话音刚落,杨青已经冲了出去,唐时元的手还停在半空,他愣了愣,“有这么着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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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划过脸,像锋利的刀口,他听见无数的破空声,簌簌而过。
广场与车行道的交界处,矗立着一整排低矮的铁栏,根本来不及绕路,去寻找那个唯一的缺口。
他腾空而起,猝然感觉到惊心动魄的失重感,仿佛总也落不到地方,永无止境地向下坠。
那股奇异的失重感,将他所有的情绪都攫取走了。
昏睡的脸,混乱的人,撕心裂肺的呕吐声,像一场荒诞无比的剧目,好戏已经开场,任台上的悲欢离合表演到高潮,落寞,离场了。
他是冷眼旁观的局外人。
缴费,等待,道谢。
等待,
等待,
等待。
病房不算狭小,却让他喘不过气来,隔壁床的目光悲悯地注视着他。
铃铛般的笑声照常响起。
“你妈妈没事了,看她吸收的药量,估计明天就能醒来。这里夜间都有护士巡房,不会发生之前那样的事,你快回去休息吧。”
护士说,“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他看向窗外,雪下大了,天地白茫茫一片,其余什么都不分明。一站起身,所有人都注视着他。
杨青抱起存钱罐走了出去。
一楼楼梯口处有个侧面,拐出去是大片草场,杨青走了几步,四周一个人也没有。世界纯净得只剩下白色,他的脸似乎要融化在雪中。
不记得走了多久,脚下踢到了一块石头,他拾起石头,忽然扬起手,握着石块向存钱罐砸去。
咔嚓。
破裂声响起那一瞬,压抑住的情绪好似找到了发泄口,争先恐后地翻涌着。
他指尖用力得发白,再一次狠狠地敲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
咔嚓,咔嚓,咔嚓。
杨青扔掉石块,在满地的陶瓷碎片里发现了一个纸折的爱心,涂得鲜红的一颗,掉在雪地里。
上面写着:拆开我。
在雪地里待得久了,指节被冻得冰上,活动起来很是吃力。
杨青拆了很久的纸,拆开的瞬间,掉下来两枚硬币。他握在手中,掌心甚至比金属更要冰凉。
纸上似乎有字,杨青抚平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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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你好鸭(有没有觉得很熟悉)
当你拆开“我的心”
一定特别特别想我
不用担心
车费都给你准备好啦(我很体贴吧)
大门密码是你生日
不要管现在几点啦
我在干嘛
家里有没有人
拿着硬币去最近的公交站
以最快的速度冲上来我家的第一辆车
就现在,
来见我^ ^
小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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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青单膝跪在雪上,黑发上压得也全是雪,连睫毛也挂住了一小块,他盯着纸面,一动不动。
半晌,他低下头,雪从发上倾落。
“……小好。”
他哑声念着他名字,忽然伸手挡住了眼睛。
第28章
林好有午睡的习惯,跟男朋友道过午安后,拉上纱帘,就睡了。
这一觉意外地不安稳,总是颠来倒去地梦见一些乱像,越梦越清醒,睡意完全消散前,看到一片白茫茫的雪,真是好大的一场雪,下个没完了,无边无际的白色飘飘扬扬,落到身上没滋没味的,莫名空落落。
在梦里,林好光着脚丫,踩在雪地上,仰着脸,雪下在眉心,落在鼻尖,甚至经过嘴角,干燥柔软的触感如影随形,有些痒。
林好偏过脸要躲开它,但那雪花粘人的很,掉在他脸上各处。
这一场雪下得好流氓。
唇心尤其是重灾区,雪固执地往唇上去,一触好像就化掉不见了,轻轻的,微凉的雪片接连落到唇上,总是来不及感受清晰,就消失不见,接着又见雪来。
忽然,他的脸陷入冰凉当中,好像有什么包裹住他的两边面颊,雪同时停下,云层散开,露出来空中的一个太阳。
林好在恍惚中睁开了眼睛。
任谁睡醒后发现身上多一个人,都是要吓一跳的,但或许是杨青身上清淡的皂荚香预示了来者身份,又或许是他的身体已经无比习惯他,林好只是一动不动的呆了会儿,就欣然接受了男朋友突来其来的到访。
他高兴地说,“我的小猪终于光荣牺牲啦?”
杨青捧着林好脸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林好得不到答复,并不计较他的沉默,事实上如果不是被捧住了脸,他早嘚瑟地晃悠起来了,不过这也不妨碍他得意:
“距离我们上次见面才过去十五天,杨青同学,是不是受不了网恋啦?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先憋不住先去找你?没想到吧,我忍住了!”
林好说话时,眼下的小雀斑活过来似的,晃来晃去,他得意时扬起的眉梢,显得他幼稚又可爱。
他定定地盯住他。
林好学着别人那样啧啧两声,“我说杨青同学你呀,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呀,哼哼,说我太粘人,现在是谁粘人呀?怎么样,是不是很想我,想我想到不行啦——哎呀,你哭什么呀?”
男朋友把他的脸捧在手里,他们离得这样近,以至于他把杨青看得那样清晰。
光投过纱帘,影影绰绰地照在他脸上,杨青垂着眼,也不说话,眨一下眼,掉一次眼泪,泪水滴滴嗒嗒地掉下来,像落雨,把林好的心都打得痛了。
他的心湿软成一团,全泡在杨青的泪水里。
这是林好第一次看见杨青流眼泪,一点声音也没有,只微红着眼眶,鼻尖上也有一点红,除此之外,他连脸上表情都是冷淡的。
林好慌张地,伸手也捧住了杨青的脸,才惊觉,脸比手还要冰凉,林好这一捧像捧着了一块冰似的。
“我刚刚跟你闹着玩呢,我也超想你的,如果你再不来找我,我就要找你去了,你别不开心,”他放软了声音,用跟小孩说话的语气哄道:“不哭了不哭了,青青羞羞脸。”
闻言,杨青收回一只手,挡在眼前。
干脆不让林好看了。
林好忍住不笑,心脏又软又涩,他抓着杨青的手,重新放回他自己脸上:“好了好了,我不笑你,你继续。”
杨青扯了一把他的脸肉。
“好痛!”
林好夸张地哎哟起来,半晌也不见停,杨青就看着他演戏,看得林好都有些尴尬了,他立刻住了嘴,杨青仍盯着他,把他盯得脸都红了。
火烧火燎的。
林好本来就嘴笨,这会儿更不知道说什么,他捧着杨青的脸,下意识像杨青做过的那样,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
奈何杨青脸上没多少肉,根本掐不起来,他的脸也小,林好手再张得大些,就能全遮住了。
他太瘦了。
林好睁大了眼睛,鼻子忽然就酸了,他转开脸,不想让杨青看见,杨青捧回他的脸,林好眼睛已经红了,他吸了吸鼻子,眼泪就掉下来了。
实际上在林好装痛逗他的时候,杨青已经不哭了,但他的睫毛仍是湿的,他动了动唇。
“还没哄好我,怎么自己哭了。”
声线极喑哑,若不是离得近,林好是听不清他话音的,林好看着杨青的泛着红的鼻尖,他慢慢地说:“青青,我好心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