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韩修这尊大佛在,冷宫众人不敢造次,个个缩着脖子当鹌鹑,偶尔用眼神交流一两句,车内除了车轮在雪地里滑过的声音之外一片寂静。
宴会上谢嘉杭为应酬喝了几杯酒,随着马车颠簸,酒意逐渐涌上,因微醺而有些懒洋洋的。他眯了眯眼睛,耳边响起韩修压低的嗓音:“困了?”
他一个激灵睁大眼睛,脑袋被韩修从另一头摁住,靠到他的肩膀上:“困了就休息一会。”
韩修比谢嘉杭高一些,肩膀的高度刚刚好。他的嗓音与雪夜相得益彰,谢嘉杭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多喝了好几坛烈酒,原本睡意稀疏,此刻却忍不住连打好几个哈欠,干脆挨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鲁欣妤夸张地抽了抽嘴角,把屁股挪远一些。黄舒和邵斤琦一个望天一个望地,只有小丫鬟投来老母亲般欣慰的目光。
对他们那些奇奇怪怪的反应,谢嘉杭闭上眼睛装作看不见。马车碾过一块石子,谢嘉杭的脸颊随之磨蹭了一下韩修肩膀处的绣花。韩修在衣袖下握住他凉凉的指尖,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
谢嘉杭反手抓住他作乱的手指。两人靠在一起,一个若无其事望着别处,一个闭着眼睛装作小憩,衣袖下的手指胡乱地交缠在一起嬉戏。
世界上最能令人联想到岁月静好的事,莫过于寒冷的夜里与自己喜欢的人待在一起。
突然一阵巨响将整辆马车炸醒,杨淑慧拉住缰绳狠狠抽一鞭前蹄乱挥的马,大声喝道:“驾!”
谢嘉杭睁开眼,想要坐直身子,重新被韩修轻轻摁了回去:“没事,有人在路边放鞭炮。”
果然一连串的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的正是鞭炮声。
鲁欣妤掀开车帘往后看,一股子寒风带着冰碴子飞进车内。
邵斤琦打个寒噤,本想嚷嚷,因为顾虑韩修在此,柔和了语气,一句抱怨说得不伦不类:“死丫头,外面冷,拉上吧。”
鞭炮?
这条路上足足埋伏了五六拨势力,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串普通的鞭炮。
只是韩修的肩膀靠着实在太舒服,韩修的手又太温暖,不管那鞭炮声中掩盖着的是刀兵相交还是拳脚相加,都无所谓了。
谢嘉杭就这样伴着身后的兵荒马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有人岁月静好,有人生死一线。
对韩劭这位故人的劝酒,杨恭谨故意做出一副心绪复杂情潮难平的模样,一杯杯当着他的面喝了下去。
果不其然,当他开始假装酒醉时,立刻被韩劭半扶半抱着往无人的角落带去。
杨恭谨半眯着水光潋滟的凤眼,被韩劭按在梅树下劈头盖脸地亲吻,双手使不上力,抵抗更像是撩拨。他迷迷糊糊地说:“韩劭……你,唔……放开我……”
韩劭的手往他腰间熟练地揉搓,脸上露出玩世不恭的笑:“恭谨,这么多年不见,是不是很想我?”
杨恭谨心里暗暗冷笑。
韩劭还当他是当年那个不胜酒力,一喝酒就上头脸红的少年呢?
当年他被抛弃后自暴自弃,到处勾引人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浪荡生活,虽说称不上千杯不倒,至少也是谈笑风生喝上三海碗烈酒的程度,哪这么容易被撂倒?
至于韩劭趁机把他带上马车,亦在他的计划之中。
他可不是善男信女,而是睚眦必报,将恩怨百倍千倍奉还的杨恭谨。
第54章 朱雀星君3
杨恭谨的计划原本天衣无缝,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紧紧拽着他不放手:“恭谨……”
杨恭谨靠在韩劭身上闭着眼睛装晕,一听这声音全身下意识地一颤,好在韩劭忙着拉扯,才未察觉他的异样。
“你是什么东西?给本王滚开!”
韩劭召来侍卫一通乱拳,殷正期嘴角渗血,却依旧抓着杨恭谨的衣袖不放手,嘴里哀哀叫着:“恭谨……别跟他走……”
杨恭谨衣袖下的手颤抖到差点连匕首也握不住。
他不知努力说服了自己多久才下定决心,这蠢材怎么突然跳出来坏他的事?难道觉得跟他睡了一次就是他什么人了不成?
与韩劭决裂时,杨恭谨暗暗在心里发誓将来总有一天要将这痛千倍奉还。他躲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和韩劭狭路相逢,顿时勾起心中陈年旧恨。这人毁了他一辈子,他杀了对方也不过分吧?
杀了韩劭,大不了赔一条命。
他与家里早就断绝了关系,这些年孑然一身,也不怕牵连到旁人。要说变数,那就只有这个死皮赖脸缠上来的孬种了。
韩劭把杨恭谨抱上马车,侍卫一边打马驾车,一边往车里道:“王爷,那人还在……在追马车?”
句尾的疑问号将他的难以置信表达得淋漓尽致。
夜风掀起车帘,韩劭往车窗外漫不经心扫了一眼,恰好杨恭谨扶着额角撑起身子,他把美少年往怀里带了带,故意问:“头晕么?”
“你要带我去哪儿?”他在额间揉着,假装被风一吹稍稍清醒几分的模样,对韩劭的态度不宜突变,此刻故意用带几分恼意的语气质问。质问之意混着酒醉后的沙哑,眼尾晕红朝韩劭瞪过去,不像恼怒更像撒娇。
韩劭果然被他十足十的做戏蒙蔽,低头轻轻在他脸上吻了吻:“你果然还对本王旧情难忘,是不是……恭谨?”
这时正好可以不自在地挪开目光。杨恭谨趁机往窗外瞥了一眼,额头青筋顿时一跳,殷正期这蠢货竟然真追着马车在路边跑!车帘被风扬起,又轻轻合上,马车越驶越快,很快将雪地里那抹身影甩在后面。
韩劭贴着他耳廓说道:“这些年本王一直想你……恭谨,那时的事我早后悔了,过了今晚我就去向皇兄要你来,以后我们还像过去那样……好不好?”
看见怀里的美少年眼里慢慢浮起一团水雾,他心下欣喜,将下巴搁在杨恭谨肩头,轻轻叹了口气。
殊不知杨恭谨袖下的手握紧的力道,几乎要将匕首柄上的暗纹刻入掌心。
这个口口声声后悔的人,终究连一句道歉都欠奉于那个当年把心掏出来给他的少年。
他被韩修赶去鄄城这些年,脑子也秀逗了吗?
难不成他以为彼此间那些恩恩怨怨,折辱与践踏,只用一句轻飘飘的“后悔”就能一笔勾销?
眼前一花,韩劭把一个磨旧的锦囊在他眼前晃了晃,柔声说:“恭谨,你看……我把这个捡了回来,一直收在身上。你一定还记得吧?当年我们一起做的……”
一滴泪疏忽落在他掌心,凉凉的。他扳过杨恭谨身子,盯着那双垂着的眸子问:“怎么哭了?”
杨恭谨摇摇头,既别扭又乖顺地咬着唇,慢慢抬起乌眸凝视着韩劭。
韩劭料到他心里必有疙瘩,一声轻笑,摁去他眼角泪花,重新把他揽在怀里。杨恭谨乖乖靠在他胸前,神色晦暗,心底的恨意顺着心脏裂开的缝隙一点点渗了出来。
妈的!现在就想给这人渣来一刀怎么办?
深呼吸,深呼吸,等了这么久才有这次机会,小不忍则乱大谋。再等一会……等韩劭最为情热最为松懈之际,他一定亲手了结这人渣!
只可惜死前还要给这人渣上一次,真是忍一时越想越亏,退一步越想越气!
杨恭谨正在脑子里疯狂演练砍死韩劭的一百种方法,突然一阵惊天动地的鞭炮声在耳边炸裂,马车左右乱晃,他一下子从韩劭怀里甩出去,重重撞在车壁上。要不是韩劭及时用手掌护住他的后脑,恐怕他已经撞晕过去。
“怎么回事?”
“王爷!有刺客!”
震耳欲聋的炮声盖过韩劭的大声喝问,一串鞭炮被扔向马蹄,一下子炸断马腿,整辆车被巨大的惯性甩出去摔得粉碎。
杨恭谨被掩埋在撞废的车厢内,韩劭不知道被甩到了哪里去。一块碎木扎进他手臂内,鲜血淋漓。
他拔掉碎木,正想咬牙往外爬,立刻听见外面鞭炮声里凌乱的一阵脚步,听声音约莫有数十人从四面八方冲过来,紧接着便是铿锵利落的刀剑拳脚相交之声。
他偷偷掀开头顶车帘,往外一看:“……”
什么情况?大乱斗吗?
这条街上显然不止一拨势力,近处几十个人不知围着什么又踢又踩,所有人都拼命往包围圈中心挤,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好像所有人都忙着使劲,漫天的风雪里,只有几十种节奏的踏雪之声。
撒雪迷眼、手刀、撩阴腿,韩劭的侍卫哪里见过这等市井乱仗,饶是武功高强也很快中了招被打晕过去。外围有几个人眼见挤不进人群中,干脆收了手,站在路边抖着腿就着鞭炮声聊起天来。
杨恭谨隐隐约约听见他们说:“怎么有两个人?到底打哪个?”
“谁知道?雇主只说看见衣着华贵,容貌英俊,年纪二十出头的男子往死里打就对了。”
“可两个都很符合条件……”
“管他是谁,两个都打一顿就是了。至于打错那个……谁让他大晚上在外面晃悠的?被打也活该。”
杨恭谨:“……”
还真是不折不扣的市井流氓作风。
似乎都是冲着韩劭而来。杨恭谨伏低身体,用手摁住狂跳的心脏,听他们口气,只是要打韩劭一顿出气,并无杀人之意。究竟是谁雇佣了他们,还一雇就是四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