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爷抢救回来时,大脑受损,现在,您跟他说的话,他可能很多都没有办法理解,希望您不要怪罪......”
天赐懂了。
一直到走出医院,天赐的心情都沉重得难以呼吸。
为什么,这一切,会变成这样。
第二天,开学。
天赐走进教室,一时神情有些恍惚。
他往自己座位上走时,多么希望能有一个张扬又满身戾气的少年,伸出长腿,踩在对面桌子上,一脸痞气地挡住他的去路。
又多么希望能有另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能够拉着他的衣角,把他解救下来,对他说,“做我的同桌。”
彼时彼此脸上飞扬的,都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神采奕奕。
可是如今......
一年来,在这间教室发生的事情,在他脑海深处一一闪过。
喜怒哀乐,痴嗔怒骂,打打闹闹,欢声笑语......
一年的时间很短,仿佛一眨眼就过完了。
一年的时间又很长,天赐再回想起见邵洋鸿星的第一面,竟已是恍如隔世了。
彼此都变了太多,变得天赐不敢认。
老师照常讲课,下面的学生照常听着。
一如一年前,好像什么都没变。
只是当初那三个少年,全部定格在了时光里。
而今,只剩他一个。
八月末的傍晚,溽暑未退,秋凉已至。
两个小小的身影走在铺满银杏叶的山路上,夕阳给他们的侧脸笼上一层金色的光辉。
“二少爷,您慢一点儿。”余烬在后面喊道。
“咕咕,咕咕,别乱飞了,再飞晚上就不给你吃小虫子了!”邵洋追着前方飞翔的鸽子,大声喊道。
山路陡峭,余烬看得心惊肉跳的,连忙吆喝道:“二少爷,您小心,千万别摔着。”
然而邵洋对此却是置若罔闻,一心只扑在那只鸽子上。
邵洋自打手术之后,就常常一个人呆坐着,很多时候,对于身边人的行为,话语,压根注意不到。
他就好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小小的欢乐,小小的悲伤,从此与外界无关。
医生说了,多出来转转,对于邵洋大脑的恢复,可能会有所帮助。
也正是因为这样,余烬才让他出了医院。
没想到,邵洋还是那么能跑,追着鸽子这么一跑,就从医院跑到眼前这荒郊野外来了。
余烬好不容易追上了邵洋,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道,“二少爷,天晚了,让我带您回去吃饭吧。”
邵洋抱着这只叫做“咕咕”的鸽子,冲着余烬摇了摇头,气呼呼地吼道:“不回去,你就会骗我,把我关在那个白色的小屋子里。总跟我说哥哥马上就回来了,结果哥哥却一直也不来!”
“骗子!大骗子!”
余烬看着眼前的二少爷,真的是满满的心酸。
他跟邵慕是同龄人,也算是看着邵洋长大的,在心里,默默地把他当着自己的弟弟,如今,邵洋却变成了这幅样子......
余烬耐心哄道:“二少爷,大少爷实在是工作很忙呀,他心里,一直惦记着您呐。”
邵洋抱紧咕咕,皱着眉头扭过头去,倔强地“哼”了一声,不听余烬讲话了。
就在这时,邵洋眼前一亮。
余烬:“二少爷,您看到什么了?”
邵洋指着前方,高兴道:“房子,大房子!”
余烬还有点儿不信,顺着邵洋的手指看过去,没想到这荒郊野外的,居然还真有一栋大别墅,金灿灿的在夕阳下散发着光辉,别提多气派了。
邵洋撒腿就朝着那别墅跑去,边跑边兴冲冲地喊着:“你别跟着我了!我不跟你回去了!我以后都要住在那个房子里!”
“二少爷......”余烬只好喘着粗气跟上,“那是别人家的房子呀......”
别墅正面守卫森严,邵洋进不去,便兜兜转转地走到别墅背面,那儿很隐蔽,没有守卫。
在别墅的二楼,开了一扇小窗,橘黄色的灯光溢了出来。
天黑了,咕咕看到灯光,扑腾着翅膀上了二楼。
·
鸿星睁眼看着空荡荡的墙壁,面无生机。
张龙桀害怕他去找夏小杰,又跟他置着气,切断了他跟外界的一切联系方式。
鸿星现在发烧好了,却连今天是几月几号都不知道了。
他只是躺着,了无生趣地躺着。
太阳升了又落,月亮悄悄地爬上了枝丫,像个大饼一样地挂在天空。
“咕咕咕,咕咕咕......”随着扑腾翅膀的声音响起,咕咕落在了鸿星房间的窗台上。
鸿星见到小鸽子,黯淡的眸中这才闪过一丝光亮,他又下意识地看了眼房间大门——关的死死的,看守他的仆人们,就守在门外。
鸿星艰难地撑起身子,靠在床头,向着咕咕招了招手。
小鸽子很是听话,紧跟着就落在了鸿星的手上。
鸿星本能地想要带上口罩,却发现,眼前这只小鸽子,没有半点儿野外飞鸟身上的杂味。
再仔细观察一下,小鸽子的脚上,挂着一个小小的信箱,金色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这一切都说明,这只小鸽子,不是野生的,而是被人驯养的。
可是,谁家的鸽子会飞到这儿来呢?鸿星陷入了沉思。
难道说,自己楼下有人?
病了这么多天,终于有事情,能让鸿星提起点儿兴趣来了。
他找来一张纸,写字放进了咕咕腿上绑着的小信箱里,而后轻轻推飞了咕咕。
会有回应吗?
“咕咕呢?咕咕呢?”楼下,邵洋转着圈儿乱找道。
“咕咕咕。”咕咕落在邵洋头顶,啄了啄邵洋的脑袋瓜儿。
“太好了,咕咕回来了!”
“咦,咕咕的信箱里有信!”
余烬好奇地凑近了一点儿,邵洋立马就炸毛似得跳了起来:“不给你看!”
“我就说咕咕是一只小信鸽,可以带信的,你非说不是,这下相信我说的了吧!”
余烬挠了挠头,这就怪了。
邵洋一边展开那张小纸条,一边自言自语道:“哦~我知道了,你看这个楼,里面是不是关着长发公主?”
长发公主是余烬昨晚给邵洋读的睡前童话,里面讲道:公主被关在高高的塔上面,关了很久很久,终于有一天,她把自己的长发结成了梯子,让下面的王子爬了上来。
余烬刚反应过来,邵洋就从余烬衬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笔,趴在地上,兴致勃勃地写了起来。
“少爷,别趴在地上,地上脏,会生病的......”
话没说完,余烬还是停下了。
以前二少爷过得那么苦,现在,只要少爷开心,就随着他玩儿吧。
余烬凑上前去,看清了那纸条上写的字。
——“您好,请问有人吗?”
邵洋淌着鼻涕,垫着石头歪歪扭扭地写道:“你别害怕,我会来救你的!”
余烬明白了,二少爷这是,把自己当成童话里,去救公主的王子了。
邵洋写完,放飞了小鸽子,咕咕又落在了鸿星手里。
鸿星看完,觉得心里暖暖的。
他呆呆地望着窗台,想要看看外面那人是谁,有没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可能,会是他的小杰哥呢?
“小杰哥,是你吗?”鸿星写道。
小杰哥是谁?邵洋坐在地上,困惑地挠了挠头。
哦~他明白了。
那应该是杰克王子的称呼吧?自己就是王子呀!
于是,邵洋写道:“嗯,是我。”
鸿星捧着纸条,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鸿星是真想趴在窗台上,看一看小杰哥呀。
他用力撑了撑身子,这才发现,自己绝食多天,靠吊瓶勉强续命,居然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鸿星无奈地放弃了,在纸条上写道:“小杰哥,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邵洋回道:“别怕,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鸿星心里满满的感动......
他看着晚上送来的饭,终于,哽咽着吃了起来。
从那以后,每天晚上,邵洋都会拉着余烬,到鸿星家下面跟“公主”讲话。
余烬见二少爷变得比以前开朗了不少,自然乐意陪着他一起来。
而来自“小杰哥”的温情关怀,也成为了支撑鸿星的力量。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鸿星终于攒足了力气,一口气走到了窗台前。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跳,向下看去。
小杰哥......他的小杰哥。
看清眼前的人之后,他呆住了。
邵洋?
怎么会是邵洋?
邵洋正趴在地上,艰难地,一笔一划地,在纸条上写着字。
旁边站着,满是关切目光,低头看他的余烬。
刹那间,鸿星什么都明白了。
邵洋为了安慰自己,不惜顶着“小杰哥”的名字,来与自己交流。
天呐!
鸿星靠着墙,终于哭到泣不成声。
原来,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默默关心着自己的人,是邵洋。
而自己以前,又是怎么对他的呢?
这么多天以来,把他当成小杰哥,他却毫不在意,甚至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