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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慰朝阳 (Exilecomet)


  “诶,你就是王琴琴吗?”李儒侧着头,打量了她一眼,“你哥是不是叫王龙海?”
  王琴琴身上还穿着皱巴巴的冬季校服,脸色蜡黄,被人一打量,就像个乌龟一样缩了起来,听到哥哥的名字,小脑袋这才胡乱地点了点。
  李儒遗憾地叹了口气:“哎,看着挺小啊,太可怜了,不过小姑娘你别伤心,以后有人欺负你,就报哥的大名,樰城市局刑侦大队李儒,哥给你撑腰啊。”
  孙覆洲一仰脖子,把这个挂在他背上的男人掀了下去:“别贫了,赶紧把刀送过去化验,我还等着写结案报告。”
  李儒被掀了个踉跄,还不忘抱紧怀里的公文包,宝贝得不得了。
  “得,你是老大,你也不怕刘队给你穿小鞋。”李儒抬腿踢了孙覆洲一脚,然后飞快地遁了。
  送走了这个瘟神,孙覆洲终于有心力来理清楚眼前的情况。
  首先,孙覆洲就直接冲着沈垣问:“你怎么来了?”
  在这之前,沈垣一直腾着一只手护着身后的王琴琴,另一只手则悠哉悠哉地刷着手机,他对周围的吵闹几乎有着百分百的容忍度,哪怕黄小山的父母指着王琴琴的鼻子骂,他都当听不到,只要没伤害到小女孩,他就像个透明人。
  沈垣闻言,将手机揣进口袋:“接她来看哥哥。”
  孙覆洲挑眉:“你?合适吗?”
  沈垣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顶:“我现在应该算她的监护人,不具有法律意义的那种。”
  孙覆洲瘪了瘪嘴:“那就不算监护人。”
  黄小山的妈妈走了过来,扯住了孙覆洲的胳膊,脸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鼻涕水:“警察同志,那个狗娘养的杀人犯,是真的死了吗?你们可要查清楚啊!是不是诈死?我听说他是自杀,真是活该!一定不要埋他,让他下地狱!”
  孙覆洲想撸下着只紧抓着他的手:“您别激动,等我们最后确认了,一定给您答复。”
  黄母依然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力气大得就像在抓着救命稻草,声泪涕下:“我怎么能不激动啊,警察同志,我儿子死的太冤了,凶手一定不得好死啊!”
  其实王龙海已经算不得好死了,从那么高摔下来,脊梁骨都碎了。孙覆洲想,那黄母想要的应该是挫骨扬灰吧,毕竟这位母亲如此爱自己的儿子。
  回想起来,除了第一天,黄小山的爸爸来了一趟,之后每一天的上午,这个瘦弱的女人都会独自一人,坐着一个小时大巴,从县城跑到市局,她没钱住在城里,只能来回跑,在局里一等就是一天,只为了让儿子死后瞑目。
  她是个可怜的母亲。
  可她不知道她的儿子也有弥天大罪,贩毒吸毒,并不真的可怜。
  虽然这话,孙覆洲没法跟她说。
  孙覆洲想起了这个妇人刚听到凶手自杀的消息时,捂着嘴,坐在市局门口哭了半个小时,冲着警察又是磕头又是道谢。
  到现在,额头上还肿着一块儿。
  孙覆洲把声嘶力竭的黄母扶到椅子上,又端了杯热水给她,抬手给她顺了顺气儿。
  “你们俩出来一下。”孙覆洲安抚下黄母后,冲沈垣两人勾了勾手。
  沈垣意外地听话,牵着王琴琴的胳膊,跟着孙覆洲走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孙覆洲半蹲下来,递了张纸给一脸泪水的小姑娘:“擦擦鼻涕把,女孩子这么哭可不好看,要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样看起来才最可怜。”
  王琴琴抽抽搭搭地接过纸巾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沈垣习惯性地掏出烟盒,结果看了一眼身边的王琴琴,手又收了回去:“我说,你的教育方式有点超前吧?”
  孙覆洲睨了他一眼:“你有资格说吗?刚刚黄毛他妈骂的那么难听,也没看你拦着点。”
  沈垣抬了抬两只花胳膊:“我拦了啊。”
  他都这么“卑鄙”地威慑了,还要怎样?他一个大男人可不好意思跟中年妇女对着骂街。
  孙覆洲气不打一出来:“你以为你是古惑仔啊?再配一把开山刀……以非法携带管制刀具拘你十天半个月,也不是不可以。”
  沈垣顺从地放下袖子:“你刚说的,我又不是正儿八经的监护人,我只负责保护她的人身安全,被骂两句而已,以后她一个人,这种情况多着呢。”
  孙覆洲蹙着眉,没有反驳。
  面前这个十五岁的小女孩,个子才到他胸口,手脚细长,骨头上没一点肉,很有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沈垣说的那番无比现实的话,她听了以后,也只是微微地耸了耸肩。
  是个哭起来只会一声不吭流眼泪的乖女孩。
  孙覆洲也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心里十分惋惜。
  因为想问点关于小姑娘本人的情况,不适合让当事人在旁边听着,毕竟小姑娘也已经青春期了,万一刺激出了逆反心理,那就不好了。
  孙覆洲一个电话叫来了办公室唯一的女性邱云。
  刚毕业没多久的女大学生,亲切开朗有活力还讨人喜欢,邱云不负众望,顺利用一盒甜食就把小姑娘带去另一头看电影去了。
  临走,邱云还递给孙覆洲一个了然于心的眼神。
  孙覆洲一边思考着这个眼神的含义,一边和沈垣各坐在长椅两端,没了未成年人,沈垣从口袋掏出了一盒新烟,拿在手上磕了磕,撕开薄膜,扯下锡纸,习惯性地抽出一根倒插回去,随后又拿了根新的放嘴里咬着。
  孙覆洲起先一直看着手机上的会议通知信息,没注意到沈垣。再一扭头,就看他含着烟正要点,立马拦下了:“这块儿是公共区域,抽烟罚款五百。”
  沈垣不爽地啧了一声,还是听话地将烟夹在耳朵上,前倾着上半身,微低下头:“那你有什么事,快点说。”
  孙覆洲收回手,正想问关于隐藏监控拍到的内容。
  然而转念一想,这也算半个机密了,实在不合适跟无关人士讨论,于是就把话引到王琴琴身上了:“那小姑娘家里,还有亲戚愿意抚养她吗?”
  沈垣磨了磨后槽牙,摇摇头:“她爸还活着,只是瘫痪了,理论上不用重新找监护人。”
  孙覆洲不免担忧:“那她怎么生活?”
  沈垣吸了吸鼻子,低低地咳了两声:“她爸是工伤,有保险金,我也会帮忙组织募捐,成年之前的生活应该不会太难。”
  孙覆洲不可置信的看他:“你?募捐?确定?”
  沈垣仰着脸,斜睨着他:“……陈氏要跟朝阳基金会合作,资助对象主要面向山区的贫困儿童,当然也包括这类青少年,我到时候会参加线下的募捐宴会,帮她申请一份助学基金。”
  “我说呢。”孙覆洲长出一口细气。
  沈垣对他的反应很是不解:“怎么,我是不配捐款了吗?”
  “配!当然配!绝配顶配!”孙覆洲毫不走心地夸他,“那什么,募捐方式是什么,我也稍微帮个忙。”
  沈垣将脸转向另一边,只留个后脑勺冲着他,低低的咳嗽声传了过来:“等资助真正拿到手,中间要过好几道程序,学都开了,你不如直接包个红包,还快点儿。”
  孙覆洲撑着膝盖站起来:“行吧,那等我回头买个红包。”
  两个负责护送黄母的辅警,把她从休息室搀了出来,并站在休息室外为难地看了一眼大门口的方向。那里正等着几个,想一拍受害人家属的记者。
  孙覆洲深吸一口气,抓了抓头发,正欲去处理。
  身后的沈垣,微微抬起头,叫住他的背影:“……黄毛的案子,就这么结了吗?”
  孙覆洲本来想点头的,但就在他回头以后,却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不一定吧。”
  沈垣默不作声地看着他重新走向休息室,男人懒懒地背着手,微微弯下腰,一只腿没劲儿似的屈着,他低头叮嘱了一句这个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妇人,脸上的表情淡淡的。
  做完这些,他又依旧背着手,拖沓着步子走去大楼门口,和那群唠叨的记者们交涉去了。
  沈垣觉得这个男人有时候挺有意思的,和他交集时,跟走进了一间落了灰的杂物间似的,不管从里从外,都不够吸引人,可你刚抱起平常心走进去随手翻一翻,又恰好让你找到有意思的东西。
  其实王龙海一死,案子结不结那都是早晚的事了,他会问也不过是想用这话给心思敏感的孙覆洲提个醒。
  王琴琴趁邱云离开办公的空隙,一路小跑回来:“沈哥哥,我什么能回去?”
  她不喜欢在警局呆着,在这里,每个人每个眼神都无一不在提醒着她一些残酷的现实。
  沈垣轻声问:“不去看你哥哥吗?”
  王琴琴抿着唇摇头:“我不敢看,虽然那个姐姐说,哥已经画过妆了……”但她还是不敢,这种害怕,就像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墓地,是理所应当地会生出的惧意。
  “好。”沈垣点头,没有多问,“那就回去吧,你哥的后事我会处理的,你安心上学。”
  王琴琴跟在沈垣后面,走出警局的后门,远处的城市中心灯光熠熠。
  她忽然问:“沈哥哥,你为什么帮我们家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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