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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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文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与顾长书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液,有着最亲近的关系;顾长书性格内向,朋友并不算多,遇到什么事情,从来只向他倾诉,他以为自己是全世界最了解顾长书的人。
可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弟弟竟背着他隐瞒着这么不堪的秘密;
他的弟弟对他抱有的竟然是这么背德的心思。
他艰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用手按压着他阵阵作痛的额角,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有神经在下面一鼓一鼓地跳动,一如他雷鸣般的心跳。
手上的动作带动了链条,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如梦初醒,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眼下的处境,“所以你现在把我锁起来,是为了……报复我吗?”
听到报复两个字,顾长书无奈地笑了起来。
就像这两个字于他来说是天大的笑谈,他从未想过报复顾惜文。也对,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想要报复自己最爱的人呢?
“哥,你怎么会以为这是报复呢?这也是爱啊,只是方式不同罢了。有的人温柔对你,是因为他的温柔可以换来你的垂怜,可是我不同啊,我就只剩这种方式了。”他必须背水一战,才能换来他最爱的人一丁点除了注视兄弟以外的目光,说来说去,他才是最可怜的人。
这样的认识让顾长书无奈,他用五指挡住了脸,声音越来越弱,充满了无力感。
“我总是在想,为什么世上的事情总是那么不公平。明明是我先遇到你的,在你身边守护最久的人也是我,我把能给你的都给你了,还没有给你的,我也愿意拿出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爱的人偏偏不是我,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是你的弟弟呢。”
顾长书站在过于耀眼的阳光里,顾惜文并不太能看清他周身的模样。
只觉得他微张开的指缝之间似乎格外晶亮。
顾惜文听说,血脉之间的情感总是互通的。
他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可此刻,这句话却深刻地在他的身上应验了,他深刻地感受到了顾长书的纠缠和痛苦,他的心如同被一双手狠狠攥住,痛得他想缩紧身体。
他似乎能听到,顾长书在向他求救。
他说,哥,救救我。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
这是他的弟弟,他终其一生,都无法给予他手足以外的感情。
况且,他对于顾长书所谓的爱人的方式,也不敢苟同。
他向顾长书扬了扬手上的链条,尽量平静地向他问,“所以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吗?你说的爱是什么?是伤害?是占有?是如果不能如愿就宁愿毁掉?长书,你现在放我离开,我还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顾长书从手掌间仰起脸来,他的眼睫濡湿,仿佛刚下了一场春雨般地晶润,或许也正因如此,他的眼里竟现出一分儿时都未有过的天真,“可是我为什么要你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呢?我要你记住,也要你留下,是不是只有这样,你才能永远属于我?你说爱是伤害和占有,但这有什么不对吗?我妈妈的故事我还没有给你讲完。其实她在送我回顾家之前,精神就已经不是太好了,总是一阵清醒一阵迷糊,你知道那个时候她除了给我讲她和那个男人的故事,说的最多的话是什么吗?她说她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放他离开,自他走后,每分每秒都在后悔。她总对我说,小书,如果以后遇到喜欢的人,不管做什么,也要把他留下。否则只会像她一样活在悔恨里。”
顾长书的语速越来越快,说到最后,竟然状若痴狂。
顾惜文心惊胆战地看着仿若陷入梦魇里的顾长书,耳边回荡的却都是“妈妈在送我回来之前,精神就有些不好”的那句。
他无法想象,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孩子,是怎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失去神志、最后就连生命都慢慢流失。
那段时间,他是怎么过来的?
他的父亲,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而对这些一无所知的他,在漫长的时光里,也没有给过顾长书足够的关注。
可想这些已经没有用了,生命是一条单行线,有些事情可以且行且修补,有些事情却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就如同父亲之于长书。
也如同他和长书的关系。
顾惜文的心如同变成了一个空荡荡的囊袋,其中被灌满了水泥,他沉重得说不出话来,而顾长书也并不需要他的应和,顾自说了下去,“遇见你以后,我一度觉得老天对我也是公平的,之前要我经历那些,或许就是为了有个由头和你相遇。可是你却爱上了江蔚。好吧,只要解决他就好了,但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江蔚,还可以是江澜呢?为什么可以是所有人,就是轮不到我?”
在冗长的叙述里,顾惜文猛地听到了江澜的名字。
就如同行走于漫长的黑夜,忽然瞥到一缕光,他的眼睛骤然明亮了起来。
他微小的表情转化全然落在顾长书眼里,他先是一怔,随即畅快的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还做着江澜早晚有一天会来救你的美梦?我劝你不要想了,我的哥哥,他再也不会来了。”
再也……不会来了?
听他这话,顾惜文的呼吸猛地一窒。
一直苦苦压抑的情绪终于按捺不住,山呼海啸般地爆发出来,他狠声问道,“你把江澜怎么样了?”
他突如其来的狠厉和焦灼,似乎狠狠刺痛了顾长书。
浓重的悲伤自他眼中蔓延开来,很快又被阴翳的笑容取代,“我一个不入流的私生子,能对他一个豪门少爷做什么?我不过是把你们同居时的照片发到了他们家族每一位成员的邮箱里罢了。现在恐怕江家已经乱成一团了吧?如果那个小少爷没被打死的话,现在已经被打包送出国了吧。”
顾长书的话让顾惜文肝胆欲裂。
他不敢想江澜此刻正经历着什么。是否千夫所指、众叛亲离。
他也不敢相信,他的弟弟竟变成这样不择手段的人。
他大张着嘴,鼻翼翕和,仿佛这样才能呼吸,如同一条被搁浅在岸边濒死的鱼。
可顾长书却一脸坦诚地看着摇摇欲坠的他。
他直白到卑鄙地用眼神阐明自己的心意。
“我就是要把你逼到孤岛,你无处可去,才会永远留在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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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书并没有完全限制他的自由,锁链设计得很长,足够他在房间中自由行动。
房间里有他能想到的一切娱乐设施,游戏机、不能联网的电脑、家庭影院自不用说,甚至还有最新款的数位板,让他可以在这里继续完成插画工作,可以说能为他想到的,都已经为他想到了。
他憎恶那条锁链,时常挣动,顾长书害怕他受伤,便贴心地在金属环周围缠上了海绵。如果不是他记忆力够好,大概会忘记顾长书才是导致这一切因果的人,如果他患上斯德哥尔摩,大概还会对他的温柔感激涕零。
但是他没有,他只是头一次感受到,原来多余的温柔,就比残羹冷炙还不如。
顾长书照常上班、下班,每天中午都会从公司赶回来为他准备午饭。
每天的午餐都按照他的喜好,三菜一汤毫不含糊。如果实在来不及,也会到公司附近的私房菜馆打包合乎口味的菜肴给他。
如果忽略他手上的链条不计,他们过的倒真像是一对爱侣应该过的日子。
就像他与江澜,如果他们之间从未走过那些弯路,大概就应该过着这样的生活。
顾惜文总是苦中作乐,他想,或许这次囚禁也并非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人总是对未知的生活抱有幻想,就像江蔚向他说明一切以后,他总是卑鄙地设想,如果他与江蔚之间没有横生枝节,他的人生是不是会完满许多。
他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看不清自己的心。
可是在被链条锁住的这几天里,他除了看窗外偶尔掠过海面的飞鸟。
就是想江澜。
他终于搞明白了,他心里已经再也没有其他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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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的空间宽敞,并不只一张床,可是每天晚上,顾长书都会抱着枕头来到他的房间门口,很有分寸地询问他今晚可不可以一起睡。
这分寸感总让顾惜文嗤之以鼻,难道你把我锁在这里,就经过我的同意了吗?
可他却什么也不说,应该说自那天起,他就不怎么与顾长书说话了。
顾长书通常把他的缄默当成默许,小心翼翼地爬到床上来,又小心翼翼地躺到他的身后,再小心翼翼地把他搂进怀里。
这幅情景总是会让顾惜文想到顾长书六七岁时候的场景。
那个时候顾长书还刚来顾家,眼神总是怯生生,如同一只被人从丛林带到城市的小鹿。
他看着这样的小男孩,总是心疼的,还油然产生了几分作为哥哥的责任感和新鲜感。
那时的顾长书最害怕打雷,一个雷雨交加的夜里,顾长书抱着自己的小枕头,穿着睡衣,赤着脚,怯懦地问他,“哥哥,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他那时就想,我要一辈子保护这个比我弱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