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肚被胡茬刺到,感到一阵并不明显的疼痛,他才敢确定眼前的人是真实的。
江澜任他摆弄了一会儿,才握住他的手,往怀里带了带,焦急而兴奋地问,“哥哥,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手机也不接,你知不知道我都要急死了?”
顾惜文想立刻解答他的问题,可话一说出口,就变成软弱的颤音。
他的眼睛也模糊了,以至于江澜的轮廓五官都被雾化。
他反手抓住江澜的手,仓促地说道,“我们先离开这里,我晚点再和你解释。”
江澜的眼神染上些许诧异,但却只点了点头,拉着顾惜文往停在路旁的车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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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在公路上疾驰。顾惜文坐在江澜的副驾驶上,头靠着车窗闭目养神。直到车子开出那片临海区域,他才感到久违的安全。
不知道是因为困还是因为疲惫,他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睡眠。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了他家楼下,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江澜仍坐在旁边,也沉沉地睡着,一只手还牢牢地牵着他不放。
顾惜文坐起身来,想要叫他起来,可还没有出声,江澜便感到他的动作,条件反射似的睁开了眼睛。
江澜还没有睡足,恹恹地揉着眼皮,睡眼惺忪地问他,“哥哥,你醒了啊?”
顾惜文点了点头,摸了摸江澜微乱的发尾,说,“嗯。”
江澜被他透着宠溺的动作取悦,从驾驶座上靠过来,把头埋在他的肩窝上,撒了会儿娇,才问,“哥哥,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你的手腕,是受伤了吗?怎么伤到的?”
顾惜文开了车门,“上楼再说,我也有很多话想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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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上了楼。
房间里窗明几净,没有一丝灰尘,是有人生活过的气息。
想必江澜已经住在这里一段时间了。
他管江澜要了手机查看日期——原来距离他在父亲生日那天被顾长书带走,竟然已经过了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可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错杂得却比得上他小半生的经历,每一个情节都让他觉得不堪回首。
他坐在沙发上,稳了稳心神,才开口问江澜,“你怎么会找到那里的?”
江澜坐在他旁边,把他的一只手握在手里,才答道,“从家里离开以后,我不管到哪里都找不到你。我担心你,就追踪了你的手机,发现你最后一通信息是从那里发出去的。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每天都去那里找你。”
江澜说的轻描淡写,但这两天他找了多少地方,走了多少路,是怎样的心急如焚,就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顾惜文心里一疼,反手更紧地抓住了江澜的手。
他接着问道,“你的家人是不是都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你是怎么跑出来的,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江澜诧异:“你怎么知道这些?江家的每一个人都收到了我们在一起时被偷拍的照片,估计就连我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表亲手里都有电子版。我从来没看我爸那么生气过,当时抡起椅子就要打我,还说恨不得当初从没生过我这个逆子。”说到这里,江澜扯了扯嘴角,万分无力地笑了笑。
顾惜文重点却不在这儿,他脑子里嗡地一声,猛地跪坐在沙发上,扶着江澜的手臂在他身上上下查看。
“那他有没有打到你?有没有受伤?嗯?”
江澜摇了摇头,伸出手臂,把顾惜文半搂在怀里。
顾惜文的腰本来就细,原来他一只手臂就能抱得过来,现在竟然一只手臂都有空余。
江澜丈量了一下,隐隐皱了皱眉。
“没有,哥哥,别担心。是我哥,他把所有责任都承担下来。他说他才是你们婚姻的过错方,先出轨的人是他,是他先爱上别人,你们的婚姻早就已经名存实亡。”
顾惜文想不到,在眼下这个时候,江蔚竟然会将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他愣了许久,才问道,“那江蔚……现在怎么样了?”
“哥他……辞去了现在的职务,主动申请到国外的分公司坐镇,再过几天就要离开了。”
“那他……要去多久?”
“或许,这次去了就很难回来了,除非国外的公司倒闭……”
也就是说,江蔚这次离开,或许就再也没有归期。
意识到这一点,顾惜文的心里不免有些怅然。
他和江蔚相识小半生,他爱了江蔚半生里的小半。刚爱上江蔚时的他,可能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之间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与别人相守到老。
而江蔚却远走他乡,不死不归。
见他沉默,江澜便也不再说话。半晌以后才轻声问道,“你呢?这几天都去了哪里?”
顾惜文回过神来,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江澜听,除了这其中一些可能让江澜无法接受的细节。
江澜听后,惊愕得久久没能言语。
许久以后,他才托着顾惜文受伤的手臂,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力道反复摩挲着包裹着伤处的纱布。
他声音微颤,带着一点隐不去的哭腔,“你这里,还疼不疼?”
似乎感应到他情绪不对,顾惜文慌忙抬起眼来,竟然看到江澜大睁着眼睛,大滴大滴的泪水在他的眼眶里盈满,然后又结成硕大的一颗,顺着他的脸颊蜿蜒滚落下来。
顾惜文原本空泛的心,霎时被塞得满满当当。
他像是拿江澜没有办法,又像是爱极了他,用手背抹了他的眼泪,无奈地问他,“早就不疼了啊,你哭什么呀。”
江澜吸了吸鼻子,“因为疼。”
“因为太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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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又絮絮地说了一会儿话,才各自去整理自己。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两个过得一个比一个狼狈,外形早已经颓废得没法看。眼下最大的心愿,不过是赶紧把身上的灰尘清洗掉。
顾惜文手腕受伤,江澜本来并不同意他洗澡。但架不住顾惜文坚持,只能答应下来,但还是再三叮嘱他不要洗淋浴,并且手一定要包裹好,顾惜文一一答应下来,江澜才吻了吻他的下巴,去浴室给他放热水。
浸泡在撒了玫瑰浴盐的温水里,顾惜文一直有些恍惚的心情才平复下来,他这才确定,他是真的回来了,回到了江澜的身边。再也不用过丧失自由,胆战心惊的日子。
但是顾长书该怎么办呢?
他已经无力去想。
正在放空的时候,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定了定神看过去,原来是江澜抱着一套家居服走了进来。
趁着他洗澡的功夫,江澜已经打理好了自己,剃干净了胡茬,头发也松软的垂了下来,除了轮廓还过于瘦削,已经能看出之前几分活力四射的样子。
顾惜文怕他担心,慌忙收敛起脸上茫然的表情,又挤了个笑容出来。江澜便半跪在浴缸旁边,膝盖支在坚硬的瓷砖上,却好像全然不觉得疼。
他的眼一瞬不瞬地看着顾惜文的脸,手却像安装了导航一样,准确无误地找到顾惜文放在浴缸边沿的手握住,紧接着,五指又绵绵密密地与顾惜文的缠绕在一起。
他握住顾惜文的手,在自己的脸颊上蹭了蹭,才问他,“有没有溅到水?”
顾惜文笑他瞎操心,他也不为自己辩驳什么,只定定地看着顾惜文笑。他看着顾惜文的眼神实在太复杂,里面掺杂着爱意、珍惜、担忧,还有一些顾惜文看不懂的什么。
猛地一瞬间,顾惜文觉得江澜变了。
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大男孩。当初的江澜天真快乐,不懂苦痛折磨为何物,甚至他所以为的爱情,也是一往无前的掠夺。
可是现在,他再也不能在江澜的眼里看到那种无畏的眼神了。
是爱情改变了他。
他忍不住用手指蹭了蹭江澜的脸颊,轻声问他,“你后悔吗,江澜。”
江澜像是畏痒,笑着缩了缩脖子,在肩膀上蹭了蹭酥痒的地方,才轻声问他,“后悔什么?”
顾惜文想了想,说,“后悔和我在一起,如果当初我们没有在一起的话,你就不会有这么多痛苦的经历,也不会和家人有隔膜。”
江澜想了想,才看着他极认真地回答,“老实说,现在的我比起以前,的确难过的多……”
顾惜文虽然问了江澜后不后悔,但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坦诚。
他心里倏地一痛,江澜要说什么,说他后悔了吗?
可是怎么办,他已经不想,也没有办法放手了。
江澜却没注意到他情绪上的起伏,只是低垂着头,接着说下去,“但这些痛苦与和你在一起的快乐相比,全都不值一提。哥哥,你知道吗,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哪怕是难过的记忆,也是甜的。”
或许是水太热了。
一定是水太热了的关系吧。
否则顾惜文怎么会觉得热气一个劲儿的上涌,蒸得他的眼角发涩。他像是想要哭了,却害怕江澜看到他的眼泪,便只能仓促地侧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