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择梧回想前几次考试成绩,谨慎地回答:“都差不多。”
“差不多是多少?”
“......”
“不说话我打你班主任电话了?”
“......差不多40分。”
闻陈手一顿:“全部?”
林择梧:“全部。”
闻陈眼神死。
最终,闻陈精挑细选后拿出本英语高考单词递给他。
“你......”
林择梧看向手边崭新的单词本,余光看到购物袋里露出的“高中数学”“高中语文”“高中生物”,心情复杂。
闻陈说:“广告牌这种华而不实还烧钱的东西确实能促进消费。”
“广告牌?”
问题没问完,路口匆匆走来个挎着包的女人,看着三十岁出头,隔壁小屁孩收起笔就跑过去,被摸了把头,那女人冲着这颔首示意,二人便进了病房。
这下闻陈看明白林择梧刚才在干什么了。
“人都走了,还不回去?”
林择梧扶着窗框艰难地撑起来,撑起一截出一额头的冷汗。
闻陈侧身站在一旁,犹豫了会,没等他站直,上去把人捞了起来。
“轻点!哥,轻点轻点......”林择梧被迫趴上他的背,一番大动作下来,自个背上的伤隐隐作痛。
林择梧每说一个字,短促的气息往闻陈耳边跑,他不自在地偏过头,好在回去的路上林择梧很安静。
病房里很沉闷,今天的天气颇热,但空调没开,小风扇卯足了劲吹,床帘被吹得鼓起。
闻陈背靠着床,将人放下,林择梧刚挨着床板,自个往前拱了拱,掀开被子往里钻,闻陈又出去了趟把购物袋拎进来。
“随便买的,凑合用。”
闻陈把东西放在桌面,是未拆封的牙刷毛巾,还有两瓶矿泉水。
林择梧欲言又止。
闻陈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有什么问题?”
“我使不出力气,打不开这些东西。”
闻陈看向他绑得严严实实的肩头,手指尖勾着被角勉勉强强才提了几厘米,用一份劲,脸白一层,快跟墙壁一个色了。
闻陈沉默地拆了外包装,再把矿泉水全拧开,做完这些,外边天色才渐渐暗下来。
“能刷牙?”
林择梧点头:“可以忍耐。”
闻陈胳膊间搭着外套,见他一副凄惨的模样,不确定道:“你一个人晚上能行吗?”
“问题不大。”
“那我走了?”
林择梧再点头,见他真的离开,才安心往后躺下。
走了两步,闻陈又重新折了回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病床上的高中生,神情之严肃像在参加一场商业议会。
林择梧平躺在床板上,被他看得后背有些麻,闻陈终于开口。
“你会用尿壶吧?”
你会用尿壶吧?
用尿壶吧?
尿壶吧?
尿壶。
林择梧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花板:“不会,再见。”
第8章
“体温37.5摄氏度,勉勉强强,今天喝了多少水?”
医生拿着病历询问他。
温度计离开身体的刹那有点冷,林择梧渐渐清醒,头顶天花板终于不转了。
他撑起身,下意识在墙上找时钟,喉咙发干地咳了声。
“我刚醒。”
“哦?那你这两天记得多喝水。”医生嘱咐道。
林择梧问:“大夫,几点了。”
医生抬手看腕表:“上午九点,你睡得时间挺久。幸亏没在手术后,不然我们麻醉师昨晚估计睡不着了。”
昨晚上,闻陈大概七点左右走的,他没多久就睡着了。
十几个小时,确实挺久的。
今天礼拜一,住院部陪床的人少了一半,双休日窝在墙角做作业的小屁孩都去上学了。
医生接着去巡房,隔着门板,外头有些沉闷。
林择梧往周围扫了一圈,床头边四四方方的桌上摆着白色牙刷和毛巾,他掀开被子,拿着这俩玩意慢吞吞地去洗漱室。
洗漱室里水龙头一字排开,林择梧就近找了个地,窗外头天气灰蒙蒙一片,乌云几近压在窗口,看着要下雨。
果不其然。
“哐——”
刚刷完牙,窗外飘进来一层水汽,雨水之密集将水泥地拍起一层白沫。
真下雨了。
林择梧无言地看着窗外,想起家里几件衣服还挂在阳台上,不知道有没有被吹跑。
吹跑拉倒,省得再洗,林择梧拧干毛巾走了出去。
刚回到门口,有人喊住他。
“林择梧?”
对门走出来个女人,是小屁孩他妈,胳膊挎着格纹小皮包,手里拿着部手机,还在通话界面。
“你是林择梧?”
林择梧靠着门框站稳:“是我。”
她把手机递过来:“有人找你。”
“找我?”林择梧诧异。
“一个女的,好像有急事,拿着,我还得去交钱。”
林择梧接过手机,一瘸一拐地走远两步,将手机搁在耳侧。
“哪位?”
“小林啊,是我。”
是楼下房东。
“王阿姨。”
“哎,你现在忙不忙,能回来一趟吗?”
林择梧看向身上缠的纱布,犹豫片刻,说:“暂时回不来。”
房东“哦”了声,似乎在组织语言。
林择梧说:“月底我把这几天的钱一起发给你,我妈她今天怎么样。”
“不是这事。”房东打断他,接着叹了口气,“你听我说......”
林择梧手扶着窗台,静静听着,外面瓢泼大雨,电话那头事情越来越明了。
“你说什么?”林择梧诧异地拔高声音。
.
医生巡房早中午各一次,中午的时候,林择梧床位上已经没有人了,下午依旧没有,今天的药还满满当当地待在输液袋里。
护士只好一通电话打去闻陈那儿。
“人不见了?”
接到医院电话时闻陈刚开完会,闻陈头疼地掐着鼻梁,脱手的钢笔在文件夹上滚过。
旁边助理问:“闻总?”
闻陈抬手示意他先出去。
“我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医院那边说:“病人没和你联络?”
“他......”
闻陈想说他们压根不熟,那高中生连他手机号都没有,总共见过四面,其中警察局和医院占据百分之五十,相当具有现代青少年法制教育意义。
闻陈言简意赅:“没有。”
那头说:“那他能去哪儿?就他一身伤,该不会疼晕在哪个地儿?外面还下着雨,哎哟,现在的孩子......”
伴随着絮絮叨叨,那头挂了电话。
会议室里人全散完,窗外是高楼大厦。
闻陈推开椅子来到落地窗前,外头果真下着大雨,路上车水马龙堵了几百米,高德地图一路飘红。
闻陈抬手解开西装扣子。
跑就跑了,又不是他不给钱治,是林择梧自己跑的。
闻陈后退一步,站到一个视野相对狭隘的位置,余光可以看到会议桌上留下的一堆破事。
“闻总。”门外助理敲了两次门,“有人找您。”
“知道了。”
闻陈重新系上扣子,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离开会议室,助理拿着文件跟上来。
“财务部那边……”
交谈声渐行渐远。
时针指向六的时候,闻陈终于脱离了工作的蹂|躏。
手机屏显示几条未读信息,广告、保险、信用卡,闻陈的心又沉了下去。
他拉开背后的窗,冷气扑面而来,头顶瞬间麻了一半,闻陈冷静地思考几秒,拨了个电话。
“......请问林择梧......没有回去?我知道了,谢谢。”
三点到六点,三个小时,没有人知道林择梧去了哪儿。
夜幕垂在天际,屋檐挂着雨帘 ,雨水被风吹进室内,闻陈拉上半边窗,雨声突然沉闷起来。
沉得闻陈后脑发胀。
这高中生难道还能带着一身伤神不知鬼不觉地上天入地?
唯物主义拒绝这么不和谐的品种。
.
“老板,单子收走了!”
“行行行!”
“......老板给我个塑料袋。”
搬完最后一箱货,大圆撑着门框擦汗,不远处传来道男声。
“请问。”
大圆抬起头,遥遥看到浓厚的雨幕中走来个扎眼的男人,衣着装饰和他这小破超市格格不入。
那男人有点高,肩宽腰窄腿还长,鼻梁上架着一副人模狗样的金丝边眼镜,撑着把黑色长柄伞。
乍一看,还以为是来买超市的。
闻陈跨过两阶台阶,伞搁在肩头,曲指推了下眼镜,视线投向门口卷着袖子的胖子。
这胖子似乎在发呆。
“请问你们这是不是有一个叫林择梧的店员?”
大圆上下扫了他一遍,林择梧和他两个人长得不像,哪哪儿都不像,应该不是林择梧他家丢在外面的私生子,于是警惕地问了句。
“你哪位?”
闻陈沉默一番后吐出俩字。
“债主。”
大圆一副“我就知道你丫绝壁不是什么好鸟”的表情,当即冷笑一声转身离去,一句废话都吝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