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林择梧反应过来,护士推着他的腰往旁边翻,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处,说出的话轰炸了他的大脑。
“裤子自个脱一下。”
闻陈进门就是这么一副画面,林择梧脸上没什么表情,耳垂红的能滴水,手握着病号服的裤腰带,脸上写满了迟疑。
护士差点自个上手:“不疼,就一根,不到十秒能搞定……行,脱一半也行,别动啊——”
扎针再拔|出来,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打完针,林择梧反手把被子盖在身上,营造出一种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假象。
护士还在安慰他:“姐干这行十几年了,犯不着害羞。”
林择梧呼吸平和看着十分坦然,护士见他表现正常就渐渐不出声了,收完垃圾,拉开布帘推着车去隔壁床。
林择梧抿着唇,直起身,刚一扭头,神色僵硬在脸上。
闻陈斜靠着墙,抬起左手朝他挥了挥,这幅表情的意思就是“实不相瞒我看到了全部过程”。
林择梧的脸“噌”地红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刚才。”
“……”
闻陈坦然地走进来:“没事,我近视一千度,什么都看不清。”
林择梧:“……真的?”
闻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是假的,近视一千度怎么可能不戴眼镜。”
林择梧:“………”
闻陈脱下外套挂在椅背,靠近的瞬间林择梧不可避免地闻到男士古龙水味,苦涩中带着木质清香,喷洒在他衣袖和领口。
只听闻陈飘飘然道:“不过我会装作近视一千度,这样对我们俩都好,成年人在社会里总有些身不由己,我已经习惯了。”
林择梧:“............”
病床由布帘子从中间隔开,隔壁床刚动割完痔疮,麻药过了正“哎呦哎哟”叫唤,这声晚上闹人,现在倒是缓解林择梧尴尬的好东西。
闻陈拿出手机拍他病例,十分自然地说:“你班主任手机号给我。”
林择梧心一紧:“你要做什么?”
闻陈眼都不抬:“请假。”
紧接着他停顿了会,掀起眼皮看过来。
“我记得前几回上课时间你都在外面,你……”
林择梧屏住呼吸。
闻陈严肃地问他:“有请假条吗?”
林择梧木然。
第7章
林择梧有请假条,是否有效暂表不提,他逃十次里九次有,但是这次没有,翻着肚皮等人宰。
闻陈有些出乎意料:“谁开的?”
“学委。”林择梧补充道,“请假条在学委那儿。”
闻陈疑惑:“学委敢给你开这么多次?”
林择梧含蓄道:“还好。”
这哪叫还好?这叫特好,闻陈想。
“有班主任签名?”
林择梧摇头。
“你倒是诚实。”
闻陈盯了他好一会,把人看得头皮发麻背后不自在,才最终穿上外套沉默地走出门。
背影看着有种跟不上时代的沧桑。
林择梧看着他消失在门后,缓缓地松了口气,刚舒缓紧绷的脊背,松弛下来肌肉不知道扯到哪个伤口,又是一疼。
“嘶——”
“哎哟哎哟……”隔壁床的哀嚎接踵而来。
林择梧不堪重负地往靠枕头上倒,又被砸得一痛。
他忍耐了会,掀开身上的被子,扶着墙边一步一步往外挪,身后是间连不断的痛呼,他咬咬牙就当背景音乐听。
“别叫了,刚给你打的止疼药!”有人吼道。
“还没生效……哎哟……”
伴随着折磨神经的吵闹,林择梧走过短短几米远的路程,终于碰到了门把手,额上冒起了一层汗,而当把门拉开之后,连病号服后背的布料都湿了一小半。
林择梧靠着门框轻微的喘息,左肩火辣辣的疼,牵连着整个后背。
刚才为了应付闻陈,他匆匆说了几句就挂了,有些事还没问完,他得再打一个电话回去。
可他手机丢了。
.
“……老师。”
耳侧传来道呼唤,闻陈回过神。
对面的张奇愁眉苦脸地瞪着数学试卷,喊了他两三声见他反应过来,连忙把试卷递过去:“我做好了。”
闻陈接过那张薄薄的纸,视线扫过他椅子后背披着的校服,脸色瞬间严肃。
张奇脸色立马大变,凄凉地说:“错很多?完了完了……”
“不是。”闻陈圈出几道题又重新递回去。
张奇止住了嚎叫。
闻陈手中缓慢地转着红笔,趁着对方心思在试卷上,便问:“你们学校旷课怎么处理?”
“被抓住就处分呗,逃多了基本拿不到毕业证。”
拿不到毕业证!
“吧嗒。”
手中的笔滚下桌面。
张奇瞅了眼,顺手捡起来,抬眼瞧见闻陈右手搭在桌边,并没有意识到笔掉了,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像是即将面对第二场金融海啸,张奇当即埋头苦订正错题。
——有请假条吗?
——有。
——谁开的?
——学委。
之前的对话蹦了出来,那小子能从学委那儿拿到请假条,闻陈想起这回事,“退学”俩字在眼前飞了两圈又飞远,他重新把红笔拿了起来。
这动作让张奇头埋得更深了。
不知道闻陈今天有什么大事要办,张奇只知道压力使人进步,他被迫埋头苦做,头一回效率这么高。
闻陈闲来无事翻他从前的作业,其他几门都还好,只有数学烂得满页飘红。
“数学丢了多久?”
张奇盘算道:“动个手术,俩仨月。”
丢了俩仨月就烂成这样?
听说林择梧高一就在外边混,快一年半没好好学习了,得糟糕到哪种地步。
张奇回过味来,脸又垮了,他欲哭无泪:“老师,我的问题是不是很大?”
“还成。”
“哦。”
两个小时过得飞快,八百块到手。
回去的路上闻陈拐去店里吃晚餐,轻食沙拉营养健康,严格计算摄入卡路里。
吃完饭闻陈站在电梯门口等,顺着满墙广告牌往上看了眼,大写的“新华书店”四个字撞进他眼底。
“叮——”
闻陈沉默了片刻,没去看电梯敞开的大门,脚步一转上了楼。
书店里花花绿绿摆了几十排书,闻陈看一眼就想离开这块知识的海洋。
“先生,找哪方面的书?”导购员热情地迎上来。
闻陈:“学习。”
“您孩子多大?”
“未成年。”
导购员:?
你这年纪看起来也不像能生出成年人。
“左手边是婴幼儿区,前面是幼儿园辅导班资料,您身侧是小学辅导书。”
闻陈视线一扫,落在不远处的书架子上,阔步走过去,导购员看到他去的方向,笑容一僵。
——高中生辅导书籍区。
这年头高中生的父亲这么年轻??哪家医院做的拉皮手术??
高一高二辅导书架上书籍从语文到生物,横跨感性与理性的沟壑,用途从做题到垫桌脚不等。
闻陈随手挑了几本,正想拿去付钱,被理性的生物书封面打了个正着。
“高中生物。”
再往下——
“高中物理。”
全是林择梧那个年纪的。
闻陈骤然清醒。
“广告牌效应。”闻陈把书放了回去,抱臂冷笑一声,“资本家的伎俩。”
语毕,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
晚上六点,住院部。
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林择梧手扶着膝盖往外伸,动作慢吞吞,隔壁咬着铅笔的小孩看了他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的腿是打架打的吗?”
林择梧往他的数学练习册上扫了眼,小学四年级,王者的年纪,练习册上满篇狗刨字,歪歪扭扭自成一派。
小学生的妈借他手机,他得替她看两个小时的孩子。
“嗯。”
王者小屁孩说:“好他妈的酷。”
林择梧:“......”
“我长大也要这样,伤疤是男人的荣耀!”
林择梧拿走他的笔往那几道让他注意很久的数学题上划下坚决的“×”。
“重做。”
王者小屁孩被他的冷酷无情惊到哑口无言,觉得林择梧又酷又吊,适合认作大哥,带出去特有冷酷男人的面子。
没等小屁孩琢磨着提出这个建议,林择梧的注意力被其他地方吸引走了。
闻陈刚准备进病房,余光瞅见窗边排排坐着的二人,脚步一转走了过去。
“你怎么坐在这?”
林择梧:“吹风。”
小屁孩:?
你明明在我作业本上画“x”从来没停过!
闻陈单手插兜,矜持地往病房方向抬下巴:“我扶你?”
“不。”林择梧见他转身就想先走,补了句,“我再待会。”
闻陈眉尖一挑,心说你再往凉风里待几分钟,改明儿就得发热躺着起不来。
“你要是忙先回去。”林择梧注意到他手里拎着的几个塑料袋,估计是生活用品。
“也行。”闻陈抬手在某个购物袋里翻了翻,眼皮都不抬地问,“你哪门成绩最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