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头已经堆了不少同样写满的试卷。
第5章
自从上回在警局分道扬镳起,金毛很久没有来打扰林择梧了,好像被警察训了之后便夹起尾巴做人。
在路上看到他就绕着走,只是远远瞅着他,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周五,林择梧背着包在校门关闭之前进了学校。
高二十四班在一楼最里面。
李勋正催着收作业,余光瞥见门口走进来一个人,当即眼皮一蹦,捧着半沓试卷靠过去。
“你今天怎么来学校了?”
“交作业,不然老刘得去家访。”
林择梧从包里拿出一沓作业摊在桌上,再从自己课桌肚里翻出空白的试卷塞回去。
“今天上午什么课?”
李勋说:“语数英各一节再加一节音乐,你上吗?”
“上完前三节再走。”林择梧往桌上一趴,“我先睡会。”
李勋收起他累积了一个礼拜的作业,抓抓脑袋:“行,老刘来了我再喊你。”
二十分钟后,老刘拿着书本晃悠悠地走进来,视线扫了圈,看到墙角撑着头的林择梧,满意地点点头,咳嗽一声开始讲题。
上完三节课,时间将近十一点,下课铃一响,最后一排窗口的位置就空了。
林择梧背着包从后门出去,驾轻熟路地从上回的地方翻墙离开。
途径上回与闻陈狭路相逢的小道,林择梧警惕地环望四处,并没有被人半路抓包的状况发生。
他松了口气。
闻陈上回过来纯属偶然,他们确实不会再见面了。
林择梧加快脚步离开,走了没十几米,有人冲他瞎喊。
“哎,那边那个,就是你!”路边蹲着的混混脚边滚着几个空啤酒瓶,他吹了个悠扬的口哨,“你很眼熟啊。”
林择梧脸色冷漠,径直走过,不予理会。
可身后脚步声却越来越近,甚至有隐隐增多的趋势。
“姓林的。”
等他走到深巷子里,身后有人喊他。
这声音很耳熟,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林择梧脚步一顿,心底浮现莫名的惶恐。
不等他作出反应,先失去了视线,光线从粗糙暗黄的布料那头稀疏地钻进来。
“可算抓住你了!”
麻袋套住林择梧的同时一记闷棍自上而下挥来,肩膀的伤没完全好,又挨了好几下,林择梧在那瞬间被打懵了,手撑在地面怎么都撑不起来。
“给老子狠狠打!终于逮着你了。”金毛粗声粗气地骂道,“敢报警,老子看你这次怎么报警!抬走!”
一旁窜上来几个人,扛起麻袋就跑,林择梧的挣扎仿佛石沉大海。
摘掉麻袋的瞬间林择梧猛地闭上眼,等那阵刺眼的感觉过去,才看清他在什么地方。
——金毛将他扔在某个胡同深处,路口摆满了散乱的垃圾袋,外卖盒东倒西歪洒了满地。
这地方离安林一中大约三公里远。
“你不是挺能耐吗?”金毛一脚踹向他肚子。
林择梧猛地蜷缩起来。
紧接着金毛抓起他后脑的头发往墙上磕:“怎么不说话?”
血从额前流下,视线一片鲜红。
林择梧嘴唇翕动。
金毛凑近,疑惑道:“你说什么?”
林择梧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狗东西。”
“操!”金毛将他推在地上,面色扭曲地招呼道,“他妈的揍死他!”
话音刚落,毫不留情的殴打雨点般降临。
腰侧、背部、肩膀……
林择梧挨打时迷糊地想着过两天自己去做个伤情鉴定,能把金毛关进去好长一段时间,这片地终于要清净了。
“你把老子坑了两回,总得让哥几个出出气,你说是不是?”金毛抓着他的衣领,拍着他的脸颊,“不然老子面子往哪儿搁。”
混混打人没有规矩,怎么出气怎么来,受灾面最狠的是后背,林择梧整个人缩在角落,脸上蒙上一层灰。
垃圾熏天的臭味徘徊在鼻间,混杂着灰尘泥土,还有他身上流出的血腥味。
“老大,这小子吐血了!”
不知道挨了多久打,久到连疼痛都麻木,林择梧视线逐渐模糊。有人伸着手指横在他鼻下,那根手指甚至在颤抖。
“老大,还、还有点气,快没了……”
“走走走,赶紧走!”
慌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在他能感知到的范围内。
……结束了?
林择梧剧烈地喘息,迟钝的感官似乎感受不到半边身体的存在。
他不是没挨过打,从小都是这么摸爬滚打来的,只是这次有点狠了。
从昏厥到并不完全的清醒,林择梧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不清楚到底几点,他听不见其他声音,偶尔几声蝉鸣响起。
“咳……”
左手完全动不了,林择梧靠着另半边硬生生撑起来,贴着墙壁喘息了会,艰难地迈开腿缓缓往外走。
他得找个有人的地方,林择梧神志不清地想。
林择梧机械地迈着双腿,疼痛蚕食着他的神经,走到依稀出现光亮的时候,眼前的世界彻底熄灭。
他毫无声息地倒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
闹铃在七点响起,闻陈洗漱完毕,吃了两片全麦面包,心情平和地开车去完成他的副业。
今天他特地带了高中时候的数学笔记本,没想到这玩意竟然能再见天日的一天。
周六的早上路上没往常堵,闻陈开车过去大约十分钟。
他将车停在深巷子对面,锁上车准备离开,眼神随意一瞥,注意到胡同口露出的一片蓝白相间的衣角。
看着像安林一中的校服。
说到安林一中,闻陈总能想到林择梧那小骗子。
这叫什么?雏鸟情节?
论年纪可太雏了。
“……什么情况。”
闻陈迟疑地靠近那里,注意到草坪被压倒了一小片,里头正躺着一个人,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嘴角眉眼全是青紫的殴打痕迹,领口甚至溅着血,勉强能看到胸膛轻微地起伏。
“林择梧!”闻陈看清他的脸后,瞳孔震惊地一缩,“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冷,疼。
林择梧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费劲地抬起眼皮,入眼是闻陈那张好久不见的面孔。
“哥……”
闻陈握住他手腕:“你别睡。”
握住的瞬间闻陈惊讶了,手腕比他细一圈,因为皮肤白,手背透着青紫色的血管。
林择梧低声说:“我疼。”
顿了顿,他又说:“我没骗你。”
闻陈怔住。
林择梧努力地抬起手指握住闻陈干净熨帖的西装裤腿,指尖沾染了脏污的泥灰和干涸的血痕,与他的高高在上格格不入。
林择梧沙哑道:“我没拿他们的钱……”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盒子。
“我送你去医院。”闻陈手伸进他膝盖下方将他整个人抱起来,他虽然快十八了,但重量却不够看,闻陈见他老实窝着,问道,“谁打你?”
林择梧没出声,紧闭着眼呼吸轻一阵浅一阵,只是唇齿间不停地在呢喃着一句话,仔细听能听明白他在说——我没拿他们的钱。
哥,我没拿他们的钱,他说。
.
“……左肩骨裂,没长好又被打坏了,得好好养一段时间。”
耳侧有个陌生男声,警戒心使得林择梧努力地睁开眼,入眼是洁白的天花板以及三袋还剩一半的输液袋,鼻尖是不适的消毒水味。
“醒了?看看这是几。”
两根手指伸到他跟前。
“二。”
“得勒,眼睛没事。”医生刷刷在病例上写着,嘴上提醒着他,“这段时间别干重活知不知道?不能熬夜不能吃辣,更不能打架……晓得不?”
林择梧失神了几分钟,昏迷前的画面断片似的浮现,他抿了抿唇:“大夫,今天几号?”
医生头也不抬地说:“十一月四号。”
今天是四号,礼拜五是二号,他两天没有回家了。
赵倩……
林择梧费劲地撑起身,没等他掀开被子,外头走进来一个男人,手里提着一份盒饭。
“你想去哪儿?”
林择梧倒在病床上喘气,费力地说道:“我要回家一趟。”
闻陈把一沓发|票放他床头,凉薄地提起嘴角:“行啊,把钱交了先,不贵,总共三千二,给你抹个零头,三千。”
林择梧噎了噎:“我没那么多钱。”
“我知道。”
林择梧一愣。
只见闻陈将发|票收起来,理所当然地说:“所以记得写欠条。”
“……”
“有事按铃,目前没太大问题,好好养着。”
医生做完检查,带着人离开病房,他们这一走,房里只剩下林择梧和他的债主。
闻陈眼神凉飕飕:“写吧。”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林择梧醒来不到五分钟,签了张三千元巨款的欠条,忽然觉得人生希望渺茫。
但林择梧很快清醒过来,看向闻陈的眼神复杂中带着些不解。
闻陈将欠条叠好收进胸口内侧袋子,架着二郎腿坐在他床边,双手交叉放在腹前,硬生生把病房坐出了谈判室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