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阻止沐恒。
然而,沐恒抬手按住了肩膀,轻轻捏了一下,柯函浑身一麻,顿时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
荷花滩夜市里人来人往。
四个混混跟沐恒两人一起走进了窝棚底下的大排档。
深谙混混之道的沐恒早已在这段时间里成功地跟几人成为了表面的“好兄弟”,跟在他身边的柯函也不明白为什么事情就发展成了这个样子。
我跟我妈打了一顿的不良混混在一起喝酒?
怕不是回去想要挨妈妈爱的铁拳。
几个人坐定。
混混大哥先朝着老板娘招了招手,十分匪气地一脚踩在旁边的塑料凳子横档上,小眼神迷离。
“老板娘,先来一箱啤的!”
柯函:“……”
他见状赶紧拉住沐恒,对他道:“沐恒,我们明天还要上课的。”
沐恒微微一笑:“你不用担心上课的问题,我们的明天肯定不会在课堂里度过。”
柯函看沐恒说的这么笃定,不由得心生疑惑。
“为什么?”
沐恒:“你放心,邱老师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他一定会给我们准备好一大堆爱的交流,然后让我们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度过充实的一天的。”
柯函:“……”
不知道说点什么好,那就点个踩吧。
这简直就是现实版祥林嫂二嫁,没关系,你新的丈夫也会没掉,不仅他要没掉,而且连你儿子也要没了,最后你没了。
歹毒。
跟着老板娘过去扛酒的小混混很高兴的回来了,他说:“老大,这几天好像啤酒打折欸!”
柯函注意到,在小混混喊老大的那一瞬间,沐恒的脸也微微转动了几分,看向了对方。
是巧合吗?
大概吧。
沐恒不动声色地看着混混们将酒开启,一杯一杯地倒满。
他忽然间开口说:“抱歉,我酒精过敏。”
气氛突然间凝固。
正在倒酒的小混混愕然地看着沐恒,好像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沐恒刚刚跟他们聊天聊得好好的,结果现在突然就改了口风了。
混混老大停顿了一秒,然后一脚踹开了塑料凳子。
“你在玩我?”
沐恒一本正经地回答到:“我没有在玩你,也没有兴趣玩你,你也不好玩。”
混混老大:“……”
虽然不是很能理解这句话里面的语文文理逻辑,但是这并不妨碍混混理解这句话的意思——骂人,他肯定是在骂人!
理解鬼才。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啊!”混混老大说着,就从混混小弟的手里将空了的酒瓶子给抢了回去,顺便往桌上一撞,发出一声巨响。
外面的半露天厨房里的老板跟老板娘仿佛对此习以为常,只是被过大的声响震了一下,然后继续该洗菜的洗菜,该剁椒下锅爆香的爆香。
柯函没有说话,他对这种场面完全陌生。
打架倒是会一点,但是打架之前或者打架之后究竟要做些什么,他是真的没有概念。
面对着剑拔弩张的混混们,沐恒丝毫不慌,还有闲情逸致从旁边的纸抽里抽出两张纸,慢条斯理地擦拭起自己面前的一片油腻桌面。
他擦拭得非常的细致,从边到角又从角到边,最后那一块桌面都变得锃光瓦亮、光可鉴人。
“你、你干什么?!”
混混老大的直觉告诉他事情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沐恒微笑着将手里的纸巾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内。
他的双手终于摆上了桌面。
十指平摊张开,指尖相互触碰。
“呵呵……”
沐恒的笑声很轻。
柯函:“……”
你到底在演什么?
“你……你装什么装?!”混混老大一瓶子敲在桌面上,并不结实的桌面顿时一颤。
沐恒摘下了自己的自调偏光眼镜,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桌面上:“临山中学,高三,十一班,李涛。”
“六班,张成阳。”
“十二班,赵惊雷。”
“十三班,宋珂。”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柯函在旁边看着沐恒放下手轻轻地敲了桌面两下,他的嘴唇也起了一点皮,很口渴。
他默默地拿起塑料纸杯,准备喝一口热水。
然而——
“你们可能不认识我,不过这不要紧。”
沐恒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微芒。
“但是,从今天开始,我希望你们记住一点。”
混混老大李涛的嘴角抽了抽:“你要干什么?”
沐恒:“国家给你们安排了这么多的教育经费,不是让你们虚度光阴的。”
李涛皱眉:“你有病啊?”
“呵呵……”沐恒露出了朕就知道你们这些凡人会这么想的表情,“从今天开始,你们在场的五个人都将会受到我的关注。”
沐恒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含笑看着眼前实际上比自己还要大一岁的“年轻人”。
“我希望你们从今天开始,好好学习,热爱祖国,做新时代的守法公民。”
他按住了柯函的肩膀,继续道:“小朋友们,重新认识一下,我是你们的课外辅导老师。”
语气一顿:“而这位——他就是你们的特别数学老师,函——”
“噗……”
三窍流水。
柯函赶忙从旁边抽出几张纸巾,勉强擦了一圈,恢复正常。
李涛扫了柯函一眼:“你他妈的在逗老子呢?!”
尽管他说的确凿无疑,但是实际上还是心里忍不住打鼓的。
疑惑。
为什么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知道他们叫什么,在什么班级,是什么学校的学生?
他到底是什么人?
沐恒丝毫没有心虚的表现,依旧稳如老狗地仿佛陈述事实般说到:“你很快就会接收到应该接收的信息。”
话音未落,沐恒就拉着表情诡异的柯函开始往外走,极其从容而又镇定,仿佛他瞎扯的一堆话也都不过如此而已。
他走到一半,忽然间停住了脚步。
回头。
满是智慧的视线重新扫过小包间里的高三学生们,他三步两步又回到了桌边拈起了自己的眼镜。
又来了一句:“如果你们不相信的话,没关系,今天多喝两杯,明天林先生就会教育你们了。”
沐恒在微笑中将眼镜放进了自己的衣兜,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高深莫测。
“祝你们玩的愉快,今天的账我结了。”
……
离开大排档以后,一路上沐恒的嘴角都啜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俊美的眉眼舒展,光风霁月,云淡风轻。
柯函是想笑的。
他不明白沐恒在做什么,但是真的很有喜剧感。
沐恒瞟了他一眼:“你想笑就笑吧。”
可是在柯函真的笑出声之前,沐恒又用平平无奇的语气念白到:
“一切喜剧的内核,其实都是悲剧。”
柯函收住了脸上的笑容:“现在可以说了吗?为什么当时不走?要骗完那群混混以后再走?”
沐恒抬头望了一眼泛红的天空:“我只是觉得,他们还不算无药可救。”
他说到这里忽然间顿了顿:“你没有见过我曾经认识的那些朋友,他们被学校放弃,被家长放弃,最后连他们自己都放弃了自己。但是只要有一点点的光愿意透进他们的世界,他们就会愿意打破自己厚重的盔甲,成为追逐光的理想者。”
听到沐恒说这句话的时候,柯函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熊应。
逐光者啊……
沐恒并不知道柯函已经知道了他的某些过去。
路边最后一家小摊子,是一个阿婆推着刷了一层白漆的小车箱,车箱里装满了甜酒酿。
甜酒酿剩下的不多了,大概三碗左右的样子。
沐恒走过去,从口袋里摸出正好的钱,状似不经意地模样,对阿婆道:“你好,我想要三碗甜酒酿。”
柯函又一次露出了奇怪的眼神。
他看看沐恒又看看车箱上的红漆小字。
甜酒酿。
没错,是这三个字。
等沐恒拿到了最后三碗甜酒酿以后,两个人走出了两三百米,柯函才问他:“你不是说酒精过敏吗?”
沐恒笑了笑:“我说酒精过敏就真的酒精过敏啊?我刚刚那是激那群小子的。明天把他们往邱老师那里一送,我们就戴罪立功了。”
“更何况,你以为甜酒酿就是酒吗?”
柯函不知道。
他一直都生活在西八区,怎么可能对这种事情清楚?而且柯女士也并不喜欢甜酒酿,所以他并不了解这些传统美食。
当着柯函的面,沐恒一口酒喝下了一大碗的甜酒酿,喝完以后还专门将另外两碗中的其中一碗递到了柯函的眼前。
他脸上的笑容略微俏皮,平静道:“你也来一碗?”
柯函没有拒绝,从沐恒的手里接过那一碗通透逼人的甜酒酿,塑料碗盛装着,仿若琉璃。
他并没有像沐恒那样一饮而尽,只是小口地抿了一口。
很甜。
带着淡淡的酒气。
沐恒的眼眸亮晶晶的,脸颊的颜色一如既往的苍白,但是他的耳根已经红了个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