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春小心翼翼地说:“那车怎么办?我们哪有东西能回礼的呀?”
袁冲安慰她:“不用回了。游戏卖得好,你就当是给我发的奖金吧。”
袁春知道赵守玉是看在袁冲的面子上才来这一趟,她喜忧参半:“他对你……还是很上心呐。”
袁冲佯装听不出她的意思:“那还不好么?没准过两年我就当总经理了。”
袁春知道傅黎恩给他介绍工作的事情:“你不要顾及我,我自己能养活自己,以后还有你姐夫照顾我。阿冲,你要是觉得国外发展好、想去,姐姐也支持你。”
“瞎想什么?出国可不是去外省,回来一趟就难了。”
“只要你开心就好。现在交通也方便,还有网络呢。”
“现在这样也挺好。”
袁春抬起脸用关切的目光看弟弟。袁冲被她看得心虚。但他的回答并不完全是假的。
其实是袁春把事情想得太坏了,他和赵守玉之间不是强买强卖关系,他是自愿的。他想走,也不是因为赵守玉多么坏多么霸道——这个人充其量不过是个有点任性的老板,算不得过分。这和赵守玉压根没有关系,是他不想再继续这种关系了。他痛恨那个答应了赵守玉的自己。
说白了,一切是他袁冲自作自受。
赵守玉见人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好,以为袁冲不舍得姐姐:“好日子,别丧着个脸。”
袁冲闷头喝酒,心里想着袁春刚刚的那句“他还是对你很上心呐”。他有股可怕的冲动,想和赵守玉坦白,想说辞职、分手,到了嘴边的话却被堵在牙关内。
赵守玉被他的表情一惊。袁冲很少表现得这么伤心:“怎么了?”
袁冲结结巴巴:“我能不能……能不能……”
赵守玉把他抱过来,抚摸他的背:“好了好了,我在这儿呢。”
他们在狼藉的婚宴厅里拥抱,宾客吃过了酒席渐渐散了,但人走的冷清气却被隔绝在赵守玉的怀抱外。袁冲只感觉到人体的温暖和柔软,他就原谅了这个冷硬的世界。
他一翻身把赵守玉压在餐桌上亲,格外激烈热情。赵守玉很配合,两人玩你追我堵的游戏。
气氛转温,袁冲终于理清思路:“你上次说,会给我副总的位置?”
赵守玉没想到他突然跳到这个话题上来:“嗯哼?”
袁冲一哂:“换个人吧。我不合适。”
赵守玉知道他一直想走专业路线,对做管理岗不热衷:“升官发财的好事呢。”
“真的不适合,做也做得没成就感。”
“以后可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袁冲亲他的脸颊:“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
他说得不违心,赵守玉确实给了他想要的大部分,梦想的工作、钱、职位、人脉……他是感激赵守玉的,也不是人人都能赶上仁义的买卖。
赵守玉听出来的是完全另外一个意思,他以为袁冲被婚礼的气氛感染,凡心悸动,这是变相在和他表白呢!他深感那辆奥迪送得值得,这个不解风情的技术男终于体会到他的心意。
周一早上公司开晨会的时候,他当着所有管理层宣布——
“下个月会有新的副总到公司报道,我们和红溪接下来的谈判他会主要负责,公司以后的战略方向他也会负责把握。这是个海外经验丰富的游戏制作人,我们的游戏刚好又针对的是海外市场,很需要熟悉海外模式的人。行政部记得先把办公室给打扫出来……”
他们这个小公司,所谓“管理层”其实一共也没多少人。
大部分人都忍不住往袁冲身上看了一眼。只听赵守玉笑道:“我知道,《蜃景》成绩这么好,要上去也应该是袁冲上去的。但综合考虑,袁冲在资本运作和管理上的经验还是欠缺了些,他自己也想走专业路子,我和他商量过了,他也同意这个决定。”
袁冲配合他调侃:“你们是没去看我和红溪的答问现场,赵总恨不得自己替我答。”
大家轰然一笑,尴尬的气氛消解了。
开完会小助理还在为袁冲惋惜:“冲哥,那你是不是不会再升了?”
袁冲心里放下石头,很轻松:“制作总监不是也挺好的么?”
“都知道你是赵总的人,所以才觉得那该是你的位置。”小助理心直口快:“突然又来了个什么新的副总。谁啊?怎么突然就来了呢?”
袁冲也好奇。赵守玉这几天的功夫从哪里挖来了一个新人?
星期一看到曹定背着书包进对面办公室的时候,袁冲也愣了愣。
曹定有点不好意思:“还是来和你抢饭碗了。”
袁冲明白独立游戏制作人有多么难做:“团队怎么办呢?”
“交接都办好了的。”曹定这才说实话:“工作室早就在和大厂谈收购,找不到投资没办法。新公司已经选好了人接手,我要是留下去吧也不是不可以,就是觉得没意思。”
没钱就注定给收购,被收购就很难独立自主。也难怪曹定要羞愧,昔日风光无限的制作人被架空了权力,变相从自己的工作室被挤走,要是袁冲,也恨不得掘地三尺把脑袋埋进去。
袁冲拍拍他的肩膀:“重新开始吧,还来得及。”
两人办公室面对面,交流的机会多了。曹定刚进公司还没混熟,像个初中女学生,中午吃饭、休息抽烟都等在袁冲办公室门口,两个男人上厕所也一起去。
袁冲向他介绍接下来新游戏的方向和设想:“我打算做一款经营类的。经营类的游戏玩家忠诚度很高,用户粘度好,做系列开发也方便。我的设想是做成社区养成,本质上还是那套社区文化元素,用卡通动画的风格来做。”
“市场上同类竞品也多,《牧场物语》、《符文工房》、《模拟城市》、《摩尔庄园》……你和这些有什么不同、你能做出什么新的东西来?”曹定问。
“可以把剧情背景设计成乌托邦探索,类似十九世纪初的‘新和谐村’构想。有一条完整的故事主线,设计出全面的经营模式,不仅仅是造楼基建和地理规划,而是从经济、政治、教育、法制、卫生、生态多个方面进行尽可能真实的社区经营。由主人公自己设计经济政治体制、公民身份和准入资格、城市设计、文化活动和自然环境。”
“多人还是单人?”
“多人。”
“开发周期?”
“三年吧。”
“能做出来吗?”
“只要有钱。”
曹定笑了笑:“你说的故事主线就有问题,乌托邦难道不是只有失败的结局吗?”
袁冲被他点破了:“对,我想做一个只有Bad ending的游戏。五花八门的BE,设计它六、七个,就是没有HE。”
曹定想说,这个想法太大胆了。很少游戏会只设定Bad ending没有Happy ending。玩家玩游戏要的除了体验感,还有成就感。一个没有成就感、无论怎么努力都失败的游戏,是否能够被玩家接受,谁也不敢回答。毕竟,游戏是现实的避难所。如果在现实中四处碰壁的挫败感不能够在游戏中得到弥补,那玩家很可能就不会玩游戏。
就算是袁冲,上一个玩过的,没有happy ending的游戏还是个同性倾向的AVG游戏。
“你知道Sweet pool吗?”袁冲问。
曹定点点头:“N+C的代表作。太猎奇了,没想到女性玩家还那么多。而且它的成绩很好。”
袁冲说:“说明一个游戏的结局好坏与否可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它的故事。当你有个足够好的故事,逻辑性强、真情实感的故事,哪怕都是Bad ending,玩家是可以接受的。”
曹定说:“但sweet pool也有一个开放式结局。我觉得咱们至少也要有一个。玩家也许能接受,投资者不一定,他们只在乎风险问题。”
袁冲不妥协:“如果他们真的不同意,再加这个开放式。”
曹定很吃惊,袁冲的思维和做事方式甚至可以用任性来形容。换了在别的厂,没有happy ending这种事情根本就不会拿出来讨论,一旦有这个念头会被设计者直接扼杀在摇篮里。
他把袁冲的想法和赵守玉说,赵守玉笑了笑:“是我管他管得少。让你见笑。”
曹定明白了,他有点羡慕袁冲:“阿冲运气好呐。”
赵守玉自己也承认:“我对游戏不像你们这么专业,我只能把握一个大方向。只要他能说服我,我不会介意他去尝试。我相信他不会太离谱的。”
“您对‘离谱’的定义可能和我们不一样。”
“以前是我花我自己的钱,他爱怎么造也随着他。现在当然不一样,有别人出钱了,人家也要掺一脚,他就必须学会妥协。慢慢来吧,你也多劝劝他。”
曹定觉得赵守玉太惯着袁冲。从逻辑上他认为说不通,是真的赵守玉不懂游戏,所以才顺着袁冲来吗?袁冲在此之前既没有像样的经验和作品,作为新人初次带团开发一个游戏,赵守玉就给他这么大的权柄?到底也是花了钱的,赵守玉就不怕搞砸了?这风险冒得太大了,任何一个成熟的、有理智的投资者都不会干出这种事情。
有个信任下属的老板对真正做事情的人来说诚然是好事情,但对整个公司来说是不是好事就很难说了。袁冲稍微不负责任一点,赵守玉的放纵就有可能毁了他自己的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