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脚娇小而洁净,秀气所钟,连指甲盖也是红粉剔透的,这是没体会过疲劳和辛酸的脚,没经历过磋磨的伤口,是一双被老天偏爱的、呵护的脚。
袁冲放下酒杯又缠上去。这会儿他有点心软了,脑子里是赵守玉从前的恩情。毕竟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是赵守玉给了他机会,没有赵守玉,就没有现在的袁冲。他不应该有怨气的,即使赵老板霸道刁蛮一些,谁的老板还不是这样呢?
参展的员工陆续回国准备东京展,没人注意到公司两位高层还在德国玩。
赵守玉去的地方多,天鹅堡和柏林墙他看得腻。两个人跑到阿尔卑斯山脚去,在湖边找了个小房子住。早上赵守玉叫嚷着要看日出,要去湖上划船,船桨对他来说太沉了,只摇了两下就不愿意再使力气,一身娇肉懒倚在船上,辛苦了袁冲吭哧吭哧承担所有体力活。
雪山日出的壮景也没看两眼,赵公子架不住困意差点在船上睡过去——他是从来不早起的,晚上又玩得晚——袁冲无奈地把人背上了岸,赵守玉趴在他背上睡得打鼾,口水差点流出来。
袁冲脾气再好也要抱怨:“早上起不来就别起,又是划船又是负重,我也累。”
赵守玉作出一副楚楚乖觉的样子:“那下次不这样了嘛。”
下次指不定变着什么方法来折腾。袁冲懒得理他,把他扔在房间去打游戏。他随身带着便携的游戏机,玩起来废寝忘食,一整天全耗在了房间里。
外头的天发黑了,他才记起来自己在哪儿。他怕赵守玉饿着,下楼去找吃的。厨房里浓烟滚滚——赵守玉没开抽油烟机,做饭做出了起火的架势,一边捂着嘴咳嗽一边给锅子里的煎鱼翻面。油星溅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嗷嗷叫,他把火关了,望着那块半熟的鱼肉叹气。
袁冲好气又好笑,从他手里接过围裙,先开抽油烟机再起火:“鱼腌过没?”
赵守玉茫然地摇头:“还要腌啊?”
袁冲后悔问这个问题。赵守玉是投胎技术上的巨人和生存实践上的矮子,他不应该指望赵守玉知道鱼在下锅煎之前要处理这样的常识。
他把鱼扔进垃圾桶,从冰箱里重新找东西出来做饭。赵守玉站在旁边观摩,还要犟嘴:“我出国留学也做过饭的,你别把我当傻子,就是有一段时间没做了,有点生疏了。”
袁冲不拆穿他:“明天让酒店送餐吧,自己做也麻烦。”
本来袁冲就不是喜欢旅游,他宁愿窝在房间里通宵通关游戏。他不愿意出门,两个人就在屋子里住到了“假期”结束,白天打游戏,晚上打桩,也不闲着。
最后一天还是房主来送餐的时候聊天,说湖岸边有人玩起了热气球。赵守玉听了撒泼也要出去。袁冲终于放下游戏机,花了两百欧元坐了一次热气球。
他们选了最大的那只热气球,一只蟹膏黄色的庞然巨物,像弥勒佛的布口袋,狡猾的黄眉老妖又把它偷走,誓要把天也装进去。氢气燃烧发出轰隆隆的响声,他们在怒吼声中向上升。干冷冷的风贴着面,吹迷了人眼,他们与阿尔卑斯山比肩平视,雪山的巍峨冲击着袁冲的心。驾驶员告诉他热气球升不了太高,他是也越不过山去的。他恍然,在嘴里呢喃,越不过去的。
赵守玉心情很好,用流利的英语和驾驶员交谈。
“他说我们算运气好的,今天天气不错,没有雾气,所以看得这么清楚。”赵守玉说。
袁冲显得有些痴:“像在游戏里似的,以后画新场景新地图可以参考。”
赵守玉嗤笑:“你也不疯魔不成活,打游戏打得脑子都不灵了。”
袁冲只当是在夸自己。
赵守玉揽着他亲吻,让安全员帮他们拍照。袁冲有点抗拒:“在外面呢!你干嘛?”
赵守玉当他大惊小怪:“又没人认识,谁记得谁啊?”
袁冲还要说,被堵上嘴巴。他们在一千米的高空中接吻,相机记下了这一刻。
安全员以为他们是同性恋伴侣:“上午我们也接待了一对情侣,是新婚夫妻,没想到下午又接待了你们。你们结婚了吗?我真替你们高兴。”
袁冲的脸唰地红了,赵守玉大大方方搂着他的腰用英语回答:“我们在一起多年了。”
从热气球上下来后安全员送给他们两支白桦树树枝:“这是我们德国人表达爱情的一种方式,情侣或者夫妻在白桦树下求爱,就能美梦成真。祝愿你们白头到老。”
赵守玉笑眯眯从钱包里掏出丰厚的小费给了对方。
树枝肯定是带不回国的,携带动植物出境入境要报关检疫,这时候走流程也来不及了。绿葱葱的枝丫被赵守玉插在了租住的房子门前。他想起另外一件事——
“你姐姐是不是要结婚了?”
袁冲点头:“前几天领了证了。”
“婚礼呢?打算怎么办?”
“两口子不愿意办,现在办个酒席也不便宜。”
“能花多少钱?人生只有一次的事情。”
袁冲其实也不愿意袁春糊弄过去,但人家自己拿了主意了他不愿意有什么用呢?他想象着袁春穿婚纱的样子,也不比德国的新娘子差。想到这里,做弟弟的心有愧疚。
赵守玉有点不耐烦:“差多少我出就是了,你也没点良心,亲生姐姐结婚这样糊弄。又不是要做满汉全席,找个普通酒店包个厅,开十来张桌子总应该有。”
袁冲不想再向他要钱:“不用了,我自己有钱。回头我会跟她说的。”
赵守玉高兴起来:“到时记得给我一份请帖,我也应该随一份礼。”
第6章
《蜃景》完成了两个月20万份销售额的成绩,这在国产单机游戏里已经排得上名次了。赵守玉龙心大悦,自掏腰包50万作奖金给了袁冲的开发团队。庆功宴摆在了国贸大厦的顶楼,空中旋转餐厅五百多一位的自助餐全公司人人有份。当天包场,就见T恤热裤人字拖的技术男挤满了全市最贵的餐厅里吵吵闹闹地吃龙虾和鱼子酱。
只有袁冲没去,一个人愁眉苦脸地在办公室里改PPT。他约了第二天去见红溪资本的人,还要做汇报演讲,整个团队的未来都握在他的手上,他不敢不认真。等美金进了口袋,别说吃鱼子酱,他就是要拿鱼子酱泡澡都没问题。
小助理不忍心,想留下来帮他,被他打发走了,临走前帮他订了外卖。
袁冲其实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在办公室里干活,他当总监后这种“享受”不多了,一天的时间大半用来开会,小半还要和各部门下属协调沟通,自己真正静下心来做事情的时间都是在加班。他本来不是个擅长沟通讲话的人,也被磨得技艺突飞猛进。这是当领导的代价。
“差不多了吧?”赵守玉推门进来,他刚从国贸回来。
袁冲闻到他身上的酒味,给他去泡茶:“喝了多少?”
赵守玉歪着沙发上,眼睛里神都是散的:“大杯子至少也喝了三杯吧。”
庆功宴领导肯定是要喝酒的,一轮一轮地敬完,其实是领导喝得最多。袁冲有点不忍心,这个酒其实有他一份,赵守玉到前面喝了两份的酒,他反倒躲在办公室里。
袁冲扶着他躺在沙发上,给他擦了擦脸,嘴对嘴喂了一杯茶。
“你睡一会儿吧。”袁冲说:“我还有一个小时也完事了。”
赵守玉瓮声瓮气地说:“你抱着我睡。”
袁冲好笑:“我要干活。”
赵守玉不高兴了,一翻身,屁股对着人。袁冲只能把电脑拿过来,让这小祖宗枕在自己腿上睡。赵守玉蜷在他身边昏过去,也不知道发什么梦,一边睡一边咬他的衬衣磨牙。袁冲的衣角被他口水沾湿,哭笑不得。赵守玉就是个小孩子,睡觉还磨牙。
十二点之前PPT改好了,两位领导各自校对一遍才算完工。袁冲懒得再回家休息,干脆开了赵守玉办公室后面的休息间,两个人在里面将就一晚。
谁知道第二天赵守玉秘书过来打扫卫生,给休息间开窗通风,一开门就见老板和总监睡得难分难舍,她吓得赶紧退出去,高跟鞋绊在门槛上差点摔一跤。
袁冲也心惊胆战,只有赵守玉毫不在意:“安娜知道分寸的。”
安娜就是他的秘书,她是公司里唯一知道老板和袁冲的关系的人,赵守玉信任她,甚至很多时候去给袁冲买礼物都是她去,也是因为她一向谨慎伶俐。
袁冲知道赵守玉身边的人不会有问题,只是情绪上难以平复:“进来之前也不会先敲个门。”
赵守玉笑话他:“不就是被人看了一眼?你又不是大姑娘,还怕被人占便宜啊?”
袁冲脸色更黑,去红溪的路上一句话也不说。赵守玉不想惯着他的毛病,也不搭腔,两个人僵到了目的地。红溪的人接待他们去会议室,汇报准时十点钟开始。
《蜃景》成绩不俗,袁冲的信心也更加充足。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他自己做的游戏,即使不用演讲稿,他也条理清晰、逻辑准确,从架构到具体玩法,从团队配置到市场营销,六十分钟的报告一句废话没有,行云流水,一气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