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觉得你有所图。”袁冲脱口而出,“我也没有恨你。”
赵守玉抬起脸来看他。
袁冲干脆把话摊开来说了:“从前的事是咱们俩个人的私事,都过去了,没有补偿这一说。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我也从来没有恨过你。孩子的事你对我们全家有大恩,我一定会谢谢你。”
……
“辞职的事情我确实态度不对,是我太急了,功利心太强。再怎么说,也不应该先斩后奏的。那天,送黎恩去机场那天,我是想着不走了、再留下来干几年的。我没想到你会看到我们俩。我们确实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赵守玉的声音哑了。他当时是冲昏了头。
话说出来了袁冲也轻松了:“我没怨你,是我自己不成熟、不专业,怨不得任何人。这几年虽然不做游戏了,也挺好,也有不一样的收获,说不准当初要是没转型还做不到今天这个位置,一辈子也就是个工程师。”
他曾经因为失去梦想痛不欲生,可现在回头再看,也不过如此。
为了突破那道天花板,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现在他是知足的,这个年纪事业小有成就,财务自由,家人健康,再没有怨天尤人的理由。
“《星之塔》的设定我能看得出来,”袁冲不是没有其他线索:“我走之前,那个乌托邦的故事设定就是《星之塔》的基本架构,除了一个开放性结局,其他全部都是bad ending。是因为我?”
赵守玉只说:“这是你的梦想。”
袁冲很感动:“谢谢。它是一个非常好的游戏,一个很动听的故事。”
气氛这会儿正好,赵守玉的话也多些——
“那个引擎我没有动,你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我一开始是想让曹定来做的,他做不出来,跟我说要再招几个专业人员来另组团队,我就说算了。”
袁冲差点都快忘掉那个引擎了。
赵守玉也有遗憾:“一来公司确实没那么多钱再养团队,二来我又不想做成个四不像。这东西放着浪费了,耽搁了这么多年。你要是想带走,我让安娜把整个工程全部给你。”
“我哪有功夫再搞这个。你把它卖了呗,基础框架还是值点钱的。”
“自己留个纪念也好。”
袁冲知道赵守玉顾忌自己:“你不用在意我。你要找不到好的买家我可以帮你介绍,国内做这个的少,但是国外就不一样,找个大点的工作室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
赵守玉抿着嘴巴不说话。
袁冲笑了笑:“想开点,事情有做得成做不成,做得成是运气好,做不成的多了去了,那才是正常。”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赵守玉不想放弃:“如果……你回来呢?”
袁冲挑眉,没听懂什么意思。
赵守玉说:“我不是让你换工作,你现在的平台和地位回来肯定是委屈你的。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回来挂个顾问或者专家的职位,薪资该给多少都没问题,你手里还有公司的股份,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要你愿意……”
“你想让我把这个引擎做完?”
“要什么人、怎么做你可以自己决定,我配合你调配资源就是了。”
这是一种思路。袁冲如今虽然是智库机构下的首席,但像他们这样的分析师,本职工作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大把的人靠着头衔去无数企业里挂职顾问,不仅能拿几倍的工资,活儿也轻松,甚至不要去坐班。企业不仅能得到专业意见上的指导,也聚拢人脉关系,袁冲他们交际极广,手里的资源多,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到处拉皮条,可就这些皮条子还真就值钱。
在英国那几年,袁冲也干过这种事,机构里领一份薪水,在外面还赚着外快。不然靠着写报告那点稿费,他是不可能付得起林安安两次手术的高额费用的。
“现在恐怕还不行。”袁冲也不说客气话:“刚回国没多久,机构那边还没站稳脚跟,就这样火急火燎跑出来赚外快,肯定是不妥当的。至少也先做个半年,各方面熟悉了再看。”
赵守玉理解:“就按你的想法来吧。”
一顿饭吃得时间长,但吃得心情不错。两人并肩从饭店出来,门童拿着袁冲的钥匙去开车。
外头刚下过雨,温度明显降了不少,快到中秋了,龙王爷要降龙舟水也是应该的。赵守玉出来的时候没带外套,这时候才觉得冷已经晚了。
有人从后面张开外套披到他身上,衣料还是热的,人的体温烘烤得他生生打了个颤。男人低沉的声音落在他耳边:“回去洗个热水澡,别整天把空调开那么大。”
赵守玉耳根子发软,唰一下变得通红,鼻间发出娇懒的“嗯”声。
袁冲的车子从他身边开过来,赵守玉本来想说不用他送了,他等安娜过来接就好,却因为这件外套挠得他心头痒痒,怎么也说不出告别的话。一向伶牙俐齿的赵老板被逼昏了头,再蹩脚的理由也掏得出来:“家里热水器坏了,去你那洗,行不行?”
袁冲一只手勾着他的下巴玩弄他鬓边的碎发:“只洗澡,嗯?”
赵守玉二话不说扣着他的脑袋就吻上来。
袁冲大笑,把人抱起来就上车。
剩下那一天周末干脆也混在一起。袁冲的新房子装了投影和家庭影院系统,两个人开着大银幕打游戏打了一上午,午饭是赵守玉做的,冰箱里现成有袁春准备的卤牛肉,他切了牛肉下了两碗面条,袁冲看得目瞪口呆,他从没料想过穿着围裙在厨房里有条不紊的赵守玉。
“下次给你买个透明的,咱们晚上玩。”他从后亲了亲赵守玉的脸。
赵守玉嗔他:“你把碗和筷子拿出去好不好?”
袁冲抱臂站在饭桌前等他:“没必要这么麻烦,叫外卖也是一样的。”
赵守玉背对着他看不到表情:“下个面条而已,外卖也不知道油干不干净,你就是外卖吃太多了。以前忙就算了,这个年纪还不顾忌,你以为你是二十几岁呐……”
袁冲根本没听他说什么,赵守玉从不这样唠叨,他也根本不适合良家妇女的形象!他就适合扒光了穿个透明围裙骑着玩儿。
昨晚两个人刚进屋子赵守玉迫不及待就扒他裤子,嘴里含着他还叫饿,简直是要命。袁冲原本还怕他自尊心受伤,不敢轻举妄动,结果一进嘴巴脑子就被抽空了,后来怎么上的床都不太记得,就记着这妖精哭得抽抽搭搭的还抱着他喊要,那具身体从来没有这么温顺驯服,像是无比柔韧,又像一碰即碎。
第23章
《星之塔》拿下了Indie Prize的最佳叙事和游戏音效奖,这是个不小的成果。赵守玉看中这个奖项,亲自带着团队去深圳领奖。袁冲也得去,Indie Prize联系着全球游戏开发者大会,这是每年行业最重要的大会之一,汇聚了世界范围内游戏领域的头部企业和领军团队。
领奖那天还出了个小插曲。早上安娜把一整套礼服交给客房服务熨烫,结果领带被烫坏了。大清早的商场都还没开门,谁也不知道去哪里买一条领带回来,又要赶去场馆怕迟到。最后是袁冲在酒店花园给折了一支野玫瑰插在胸袋里。赵守玉本来就自恃不俗的容貌,这样一来反而有“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的韵致。
就连颁奖典礼的主持人也调侃赵守玉不像是做游戏的,别人家的制作人都是秃头、眼镜、啤酒肚,他这样的本来应该靠脸吃饭。
下头第一排正就坐着袁冲——他是这次颁奖典礼的受邀嘉宾之一。他比自己拿了奖还激动,看着赵守玉端着奖杯,竟然心里也颇有自豪的情怀。
话筒交给赵守玉,要说感谢词了。赵守玉罕见的有点紧张——
“我是以玩票的心情进入这个行业的,刚进来的时候就是想着做游戏赚钱。”
人家以为他是幽默,会场响起哄然的笑声。
赵守玉也笑:“现在确实也赚到了一些钱,说明我的运气还是挺好的。我想说的是,刚开始我对行业知之甚少,抱着比较天真任性的想法进来的,直到这两年才算有比较深的了解。我发现,游戏这盘子蛋糕并不大,甚至都不是一块多么漂亮的蛋糕。外头的人看起来好像这个领域暴利又风光,你要去看腾讯、网易,那当然暴利,但没人会真的把他们当成游戏公司,真正的游戏公司还是暴雪、育碧、任天堂……然后你再去看这个行业的人每天是个什么状况,日夜颠倒、睡睡袋、啃泡面、内测期住公司……赚的那点钱也许还没命花。”
袁冲听得心里一动,赵守玉这番话是很真诚的。
“还有一个问题是,有才华的人太多了,优秀的作品太多了,你却处处坎坷。明明你大学课程门门拿A、教授在全班学生面前夸你、你还拿过不少比赛奖项,你觉得自己够有才华了吧?然后进了社会你发现,比你有才华的人大有人在,各个惊世绝伦,竞争那么残酷,冒头的几率那么微茫,我拿什么跟人家比?我怎么成功?”
“钱难赚,还折寿,还容易自我怀疑,这就是游戏行业。”赵守玉的目光落在袁冲身上:“但就是这样一个甚至不太人道的环境,诞生了无数优秀的制作者和作品。他们让我看到信念的力量,相信创造、相信美、相信文化和艺术,相信我们今天做的、微小的东西,也会是人类文明当中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