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会他是习惯不开手机的,会后合伙人又把他叫住,又绊住了脚。折腾到快中午他才来得及看手机,里头全是安娜的电话——足足打了十二个。他眉心一跳,赶紧拨了回去。小姑娘的声音慌乱而惊恐,带着细碎的哭腔——
“有几个人跑到公司里来,拿着刀乱砍人,还砸了电脑。老板护着我挨了一刀,我们现在在医院呢,手术还没结束……”
袁冲差点没握住手机:“我马上到,哪个医院?”
车子一路飙到省医急救中心,从停车场跑到一楼的那段路其实不长,袁冲却跑得气喘。他还在楼梯门口绊了一跤,手本能地去扶门,被锋利的锁口猛地划出一道,掌心劈开肉绽,血淋淋淌得地上都是。他心跳快得耳鸣,怕是什么不吉利的征兆,眼前一阵阵发黑。
手术室门口站了不少人,除了几个受轻伤的公司高管,还有三位刑警。安娜的眼睛明显哭肿了,袁冲那可怕的手掌把她吓得更厉害,眼眶更红:“这又是怎么了?我叫他们来包扎!”
袁冲被手术室那盏高挂的红灯眩得头晕,一个护士扶着他坐下来,做简单的消毒清洗和上药包扎。安娜一边陪着一边说:“医生说老板失血过多,调了血包过来,输了血,暂时脱离危险了。伤口刚好砍在背上,医生说就差一点就到脊椎了。我们当时从会议室出来,我走在前头给他开门,那刀怎么过来的我都没太注意到,老板突然就把我往旁边一推!我摔在了地上,他自己就挨了那一刀。我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要是我提前知道,我肯定不会……”
袁冲拥抱她:“不是你的错。谁也想不到会出这种事。”
情绪稳定下来后,安娜开始解释事由:“你也知道,《星之塔》在国内也有销售,但是因为游戏结局不太好,引起了一部分极端和恶意玩家的不满。一开始是在公司的官网和两微一端下面骂人,说些很不好听的话。但这种事情也不好计较,我们就没管得太多。后来,这群人发展到了给公司寄奇怪的东西,就上个星期前台还收到过刀片和娃娃断肢。”
袁冲的脸色越来越沉:“没有报警吗?”
“报了,因为没有造成什么很严重的后果,警察也不能怎么样,顶天了拘留个三、五天。”
“那这次的凶手抓到了吗?”
“抓到了,后来被特效组几个合力按住带,警察来了就带走了。”
一旁的女刑警以为袁冲也是公司管理人员:“经过初步的身份确认,主犯是技术学校的一个男学生,从犯是他找来的两个社会混混,三人通过网络自购了砍刀。主犯自述犯罪就是为了报复游戏公司,没有其他目的。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也很难过,这是极其恶劣的刑事案件,我们一定会重视的。一旦有了进展,会及时和您联系,请节哀。”
袁冲的心因为这句“请节哀”沉到了底。
安娜悲痛道:“前台的姑娘最先遭殃,当场就走了。制止过程中,美工组还有一位也受了重伤,在送医途中走的。其他人都在抢救,还有好多台电脑被砸。后来有人回忆说几天前好像就看到过这个人在附近徘徊,但游戏行业你也知道,各种各样奇怪的人的都见过,也就没在意。保安把他按住了他还骂骂咧咧的,说必须要给雅利安一个公道。”
雅利安是《星之塔》的第二大配角,也是主角的重要伙伴。乌托邦实验最终失败于造反,雅利安被乌合之众斩首于集市口,成为序章故事里最大的一出悲剧。为着这么一个虚拟人物,能给公司招来杀身之祸,只能说游戏的人物塑造做得太成功。
警察出示了几张现场拍摄的劫后场景,办公区域仿佛经历了一场战争。
“公司没有配备保安人员和一些安全系统,因此,出现了意外后损失也比较惨重。”警察说。
袁冲感慨。并不是赵守玉不愿意配保安,而是实在配不起。他们是小公司,所有员工统共加起来也就一百来个人,为了节省成本,办公地点租在了远离市中心、价格便宜的平房里,楼上还是人家水泥厂的仓储房。说得好听这是个办公楼,实际上就是个作坊。
这样的地方没人会想着配保安人员和安全系统,别说保安,保洁统共也只有两个,平时办公室里的卫生环境还需要各部门的员工自己维护,到了项目赶节点的那一个月,往往办公室因为垃圾成山散发着极其可怕的味道,也没人有精力去打扫。
好不容易这两年赚了点钱,有资本搬到环境更好的地方去了,没想到搬迁前还要遭此横祸。
袁冲在无措的人群里找到了新任制作总监,幸运的是他没有受伤,只是受了惊吓。
“你先带着人回公司,清点一下各类资产,重点看看现金、服务器、电脑以及关键的工程文件有没有问题,如果电脑被砸,文件损失,会比较麻烦。医院这里有我和安娜就够了,你们呆在这儿也没用。其他人从今天开始放两天假,不用来上班了。不许有人接受媒体采访,所有人回答记者都要来问过我,如果有乱说话的立刻走人。”袁冲迅速交代了几项重点工作。
制作总监知道他和赵守玉关系颇深,也没提意见,记下工作后带着下属先从医院离开。
袁冲看看安娜:“他家里人通知了吗?”
他指的是赵守玉的家人。安娜摇头:“老爷子老太太年纪都大了,老板叮嘱千万不要贸贸然通知他们,免得老人家干着急。我们也不敢随便放消息出去。”
这个做法是妥帖的。袁冲点头:“要是老人家联系不上他问到你这里来,你就说他出国出差了,不在国内。接下来还会有不少人找他,投资者、政府领导、私人朋友……接到电话一律说情况稳定,不要透露他在哪个医院,拒绝所有人探访。免得混些不必要的人。”
有了他在,安娜就吃了定心丸:“好,我明白。”
“医院有警察守着,他现有几个房子住址,也给一下警察,麻烦他们在周围排查巡逻,以免再有人找到他住的地方搞破坏。他的电话号码要换,你的也要换。现在首要是保证他的安全。”
“没问题。”
“咱们俩这几天辛苦一下,轮流在医院值班吧,至少等他情况稳定了。”
“这是应当的。一会儿我回去收拾点洗簌用品过来。”
袁冲回头望着那盏手术室的红灯,闭了闭眼。他仍然能听到自己的心脏以恐怖的速度跳动。
安娜知道他紧张,安慰他:“老板昏迷之前,嘴里还喊着你的名字。就算为了你,他也会好好的,不会舍得丢下你的。”
这话袁冲听得既心痛又欣慰。
过了一会儿,医生终于出来宣布手术结束:“伤口比较深,也比较长,有一块肋骨因为外伤而骨折,再加上失血性休克,病人目前情况还比较虚弱。我们已经给骨折部位做了固定,输了血,接下来要看情况做静脉抗感染和其他对症支持治疗,可能还会有一段时间行动不便。不过病人很坚强,他还年轻,恢复能力是很强的,放心吧。”
袁冲和安娜对视,同时长舒了一口气。袁冲握住医生的手在抖:“谢谢您。辛苦了。”
麻醉还没退,赵守玉仍然在昏迷。袁冲让安娜先回去休息,自己留下守人。
因为伤在背部,病人只能趴着睡,这样的睡姿时间长了肯定是不舒服的。赵守玉在睡梦里也皱着眉,努力想翻身调整姿势。他一动,袁冲就心惊胆战,又是哄又是摸,帮着他重新趴好。他手上甚至不敢用力,从没觉得这是一个如此脆弱的生命,仿佛稍微触碰就能化成齑粉。
第26章
赵守玉醒来只感觉胸口闷,趴得太久了,心脏被压得透不过气。
有人在床脚说:“别动。”
他分辨出声音来,叹气:“……是意外,我当时也没多想。”
袁冲没有马上接话,过了一会儿,他拿着热水过来。赵守玉这才有机会抬抬头,他渴得要命,就等着这口水。袁冲怕他呛着,一边拍他的背一边说:“我让安娜先回去了,小姑娘被吓得不轻,让她先休息一晚上再来。公司的事情我也私自做主了,都是些应急的事情。”
“人都没事吧?”赵守玉最关心伤亡。
袁冲坦白:“走了两个。其他的暂时没有危险。”
赵守玉面有郁色,水也不喝了。
袁冲握着他的手:“你也知道是意外,不是你的责任。你在手术室呆了七个小时,安娜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赵守玉看向他,用一种格外脆弱的表情。袁冲唏嘘,将他抱起来。气氛显得有些沉重。
“时代不同了,没想到做游戏也变成高危行业。”袁冲有意缓和气氛:“以前咱们玩游戏不高兴了不起不玩了,现在倒好,不高兴就要人命。”
用户的不断下沉是所有行业都必须面对的。赵守玉吃亏吃得早,也当是有个教训。
“犯罪就犯罪,哪里来的这么多道理。”赵老板嗤之以鼻:“下三流的东西玩个游戏腰杆子就硬了?早十年都是网瘾人员,谁还瞧不起谁了。”